第十五章 苍黄翻覆10

额日敦翰齐尔没有立即下车,拄杖静立于车舆上,举目远眺,看不出他在看什么,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冬风怠缓,拂动铃铛三五,不成曲调,散而不乱,清脆悦耳舒心。

客观上与安静相对的声响,在主观上变得异常静谧,前所未有的静谧,直叫闻者心静神宁。

时逝日移,三者一线。

额日敦翰齐尔的身前是恩和森等八人,身后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换到恩和森等八人的视角,看到的是一位身披圣辉的神人。八人身体里的血液沸之又沸,眼中的炙热终于达到了最顶峰,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圣者,纵情高呼:“恭迎伟大的天神使者萨漫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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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日敦翰齐尔左脚动似未动,恩和森的精神一直保持着高度的集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动作,赶紧上前搀扶。

搀扶不是需要被搀扶,而是一种姿态,一种仪式般的姿态。

额日敦翰齐尔的动作非常缓慢,一步一停,结合他的身形和着装,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就像一只漫步在雪地上的乌龟。

走的慢,不是因为神服太重,虽然神服繁芜,确实重的离谱;也不是因为年岁太大,除了他自己,世上已经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就该是这样的,与快慢无关,与一切都无关,他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就是天经地义的。

人员齐至,恩和森躬着身子,低声征求额日敦翰齐尔之意,见其淡然闭目,了然其意,不作赘言,单刀直入:“情况大家都了解了,接下来该如何,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再是迫切的场面,有些人总是不会迫切发言。

有观望者,自然也不会缺毛躁者。

恩和森话音未落,一道洪钟般的声音便响起了:“还能如何?直接杀将过去便是!我来开路,谁也别跟我抢,谁抢我跟谁……”接话之人是一位长得堪称奇形怪状的壮年汉子,不光脸型是方的,连头型都是方的,任凭头发如何厚密卷曲,也掩盖不住头顶凸出的四个角,一副算不得魁伟的身板却生了一双极不匹配的手臂,异常粗长,相合宽过身,下垂长过膝。此人名唤把都儿,意为勇士,鞑靼“五大战将”之一,惯使一对八尺巨斧,合重逾百斤,勇冠三军,鲁钝暴躁,属于典型的有勇无谋。

把都儿看到恩和森冲自己狠狠瞪眼,生生把“急”字咽了回去,怏怏低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嘴里嘀咕着些什么,谁也听不清,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原本由于额日敦翰齐尔在场,众人多少有些拘谨,把都儿开了这么个头,倒是消除了些许拘谨。

“血毒人被南娃娃拦下了,想必他们在本该属于咱们的大都早已布下重兵,严阵以待,咱们的原计划被打破已是不争的事实。咱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夺回大都,其次是大肆劫掠一番。照目前形势,夺回大都基本是无望了,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好劫掠一番,绝不能让那么多勇士的血白流!”说话者是一位生得虎背熊腰、长手长脚的中年汉子,名叫噶尔迪,为人厚道仗义鲁直,是在场五大领兵主将之一,任鄂尔多斯部达鲁噶,主管一部军事,权职大小和性质有些类似于明军的总兵。

“咱们费尽心机筹谋,兴师动众南下,虽有意外,但优势仍掌握在咱们手中,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的优势,却只是劫掠一番?你能甘心?大家能甘心?”接话之人是一位老者,看着有七老八十了,实际上才刚过半百之年,因常年风吹日晒,故而显老。此人名叫哈达,同为在场五大领兵主将之一,土默特部达鲁噶,恩和森的嫡亲叔叔,容貌上颇有几分相像。

哈达这个做叔叔的,一直都是侄子的坚定拥护者,也很了解恩和森。观其行事,哈达猜到恩和森心中早已有了对应变局的策略,并作出了进取的抉择,不然不会到了几十里外的小平原才发问,而是在居庸关就该问了,更不会惊动额日敦翰齐尔。至于恩和森具体的想法,哈达猜不出,但并不影响他支持恩和森。

噶尔迪道:“光劫掠不甘心,那就利用咱们掌握的优势,迫使南娃娃同咱们和谈,从而获得比劫掠更优厚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