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星曜笑了一声,也不再看黎明曜,抬起头直视着前方,拉紧了黎明曜,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天下分为八府十六卫,承天府就是八府中的一个,管辖着阳明关以内的十三个县城,顾二和他娘子生活的安和城就在这个范围内。”
黎明曜勉力跟上阳星曜的脚步,喘着气问道:“一个是……府尹的小舅子,一个是林子里的猎户,怎么……都没什么关系吧?”
阳星曜说:“本来是没关系的。但是顾二婚后,为了兼顾病母和家庭,就回到安和城里居住。他老丈人一家也对他们颇为照顾,给他们准备房屋钱财,时不时地来帮衬他们,一时传为佳话。加上先前姑娘自己到处宣传自己非顾二不嫁,已经让她自己成了安和城的名人,顾二又是这么能干的人,名头也不小。婚后二人又是这么的琴瑟和谐,两家相处也很是和睦,不知羡煞了安和城里多少人。顾二夫妻两个又都是做生意的,成了安和城里的名人,哪里都有人认识他们。”
说到这里,阳星曜停了停,说:“当时的承天府尹的小舅子,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件事,特意偷跑到到安和城来看顾二一家子。谁成想,就看上了顾二的媳妇。”
黎明曜停下脚步,看着阳星曜问道:“顾二伯的娘子,就这么好看吗?”
阳星曜也停下了脚步,依然看着远方,说:“我见过一面,已经是被救回来的时候了。算不上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但也是五官周正,面容和气之人。那时候的她刚从那个虎狼窝里逃离生天,整个人憔悴不堪,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两个眼睛显得出奇的大,躺在床上,像一副骨架多过像个人。”
“我刚进去,就看到顾二趴在她的床边哭,她面朝里,不肯见顾二。见我进去了,顾二站起来,向她介绍说是我帮忙把她救出来的,她这才转过头来,看了我好久,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为什么不让她死在里面算了。”
阳星曜“嗤”地一笑,说:“顾二当时赶紧道歉,说,内人刚脱离危险,情绪不稳,让我不要见怪。那姑娘转了回去,依旧面朝里,说,不要瞎叫她内人,他们迟早是要和离的,如若顾二不肯和离,休妻也可,只要能离婚,随便他用什么名头,都可以。”
阳星曜摇摇头,说:“我都快被她气笑了,但也能理解她这样做的原因。顾二说,让我给他点时间,等内人情绪稳定了,再来向我道歉。”
“我自然不需要什么道歉,也不想计较这些事情。只要能拢住顾二给我做事就可以了。回去后,我派人盯着顾二家,知道了他一直陪着自己媳妇,不离不弃。他媳妇倒是闹过好几场,顾二也不动气,只是陪着她,任由她闹,闹完了再收拾,反正打定主意,绝对不会离婚的。”
黎明曜叹了口气。阳星曜看了看她,说:“是啊,像顾二这般的男人,绝世稀有,能碰上一个,我身为男人,也很感慨。要是他们能有个好结局,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是,就在顾二把媳妇哄好,她终于明白顾二是真心实意愿意继续跟她过日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正值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顾二也高兴起来,杀鸡宰猪,要热热闹闹过一个年。顾二媳妇也起来了,在家里忙着收拾打扫,准备过年。二十九那天,顾二媳妇在做事的时候,突然晕倒了。顾二赶紧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来了一看,就顾二拉到外间告诉他,这脉,是喜脉。”
黎明曜抬起头看着阳星曜,眼睛里已经水光涟涟。阳星曜伸手替她左右轻轻擦了一下,继续说:“听到人来报,我就过去看着顾二,怕他出什么事。等我到那边的时候,顾二正坐在她媳妇的床尾,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媳妇坐在床上,面色倒很是平静。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和谁说话。”
“我走了进去,也没人理我。我坐在桌前,他们俩都没动静。我也知道,这会子他们都是比死人多口气的,说什么都没用。”
“就这么坐了一下午,天色已晚,我去点了灯,顾二倒说话了。他说,明天他就去找一副落胎药,把这个麻烦解决了就好。他媳妇也抬起头来,很平静地点点头,说好。”
黎明曜哽咽着说:“她……她那时候就不想活了啊!”阳星曜点点头,说:“是啊,可是她那时候真的非常平静,谁都看不出端倪。第二天就是三十了,顾二和他媳妇照常起床,他媳妇给他打水洗漱,帮他更衣,还做了一桌子的早饭给顾二吃。”
“顾二吃了饭,请人来叫我,说请我帮他看着他媳妇,他今天去开药,怕她想不开。我自然答应,去他家帮他看了一整天的人。”
阳星曜放慢了脚步,声音好像也飘远了些:“那天,我真的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顾二他媳妇在家里忙忙碌碌,做饭做菜,给婆婆擦身,换新衣新鞋,还给我送了新年礼物,说以后要请我多提携照顾顾二,说他这个人太重情义,会被情义所累。林林总总,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多。”
“顾二至晚方回,一身的雪,进来就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兴奋地笑着说,药拿到了,明天等大夫来了就熬了喝下,不出半天就能落干净的。顾二媳妇也笑着说好的,今天吃个团圆饭,明天再说。然后,两口子齐齐向我跪下,感谢我这段时间的照顾。”
黎明曜着急地说:“爹爹就这么走了?”阳星曜一摊手,说:“顾二回来了,他媳妇也表现得很正常,我也没有理由再留在他家,自然是要回去吃年夜饭的。谁知道啊……”
阳星曜垂下了眼睛,说:
“第二天一早,安和城就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