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曜定定地看着黎玉衡，有种在照魔镜的不真实感。面前的这张脸活脱就是四十年后的自己，光凭这张脸，就足以断定面对面站着的这两个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黎明曜伸出手想去触摸这张脸，但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说：“拜见外祖母。”

黎玉衡一把拉过黎明曜的手，笑着说：“快二十年没见，孩子都这么见外了。我是你外祖母，这是你的本家，没必要这么客气。”说着，黎玉衡把黎明曜拉到一旁的炕上坐下，有丫鬟上了茶果。黎明曜一看，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丫鬟，就问：“我的丫鬟呢？”

黎玉衡笑着说：“就在一边的耳房里，有人招待着呢。你且让她歇一会，这边不缺伺候的人。”一边说，一边亲自给黎明曜端茶递点心，热情地说：“一路上辛苦了，吃点吧。”

黎明曜一肚子问题要问，根本吃不下，但是外祖母亲自招待，也只得喝了一口茶，吃了一口点心，就放下了。黎玉衡热切地问着她一路上经过了些什么地方，见过了些什么事情，黎明曜一一作答。

过了一会，空气中的沉默和尴尬弥散开，黎玉衡和黎明曜同时沉默了下来。黎玉衡搓了搓手，说：“孩子，京城里……都好吗？温家……对你好吗？”

一句话把黎明曜最开始的那些回忆都勾出来了。剩饭剩菜，永远不够的热水，只有一个的丫鬟，故意往她身上撒桃花粉的姐妹俩，还有……温言和温行兄弟俩的纠缠……

黎明曜面无表情地说：“好歹把我养到了这么大，没扔出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黎玉衡被噎了一下，一时无语，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苦了你了。”

空气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黎明曜知道，黎玉衡其实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她，但是她有更多问题想问这位黎将军。只是，两个人的问题都太多，哽在喉头，一句也问不出来。

黎明曜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外祖母，族长呢，我跑了这么老远的路，不就是来见他的吗？怎么，他到现在，还没出来？”

黎玉衡这才缓和了神色，说：“族长不在这个院子，我带你去见他。”说着，给身边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一点头，走了出去。

黎玉衡携着黎明曜的手，引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黎家族长这个人好面子，喜排场。孩子，到时候要注意礼数，别让人挑出错儿来。”

黎明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来到门外，一辆精致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匹毛发油亮的红棕色高头大马套着笼头静静地站在门口，让黎明曜也忍不住赞一声“漂亮”。黎玉衡得意地说：“这匹马是我亲自养的，可通人性了。”说着，让丫鬟把黎明曜扶上车，自己亲自赶车。

一抖缰绳，黎玉衡解释说：“这匹马我不舍得让别人来赶，只有我亲自上手才放心。它也只听我的话，别人未必驾驭的了它。”黎明曜好奇地问：“外祖母还会驯马？”黎玉衡一扬头，骄傲地说：“怎么不会，我可是马背上打出来的功名。上了战场，马就是我们的命，不会驯马，当什么定国将军！”

黎明曜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在这里的二十年，没有马骑，没有仗打，甚至连活着的消息都不能公开，外祖母，你可有后悔？”

黎玉衡沉默了一会，回头一笑，说：“只要你平安，我不后悔。”

黎明曜在心里叫嚣着：“平安你个大头鬼啊！你的正经外孙女已经一副毒药把自己吃死了你知道不！第一次见到把父母不负责任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想要我平安，你倒是亲自来照顾孩子啊喂！把孩子往千里之外的别人家一扔还说是为了孩子的平安？！我倒要听听你准备怎么解释！”

黎玉衡大概也觉得自己这种说法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又笑了一下，转过去看着前面，慢慢地说：“一时也解释不清。反正你要在这里住很久，我慢慢跟你解释吧。”

黎明曜没再说话。这对祖孙俩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马车缓缓停在了另一个华丽的大门旁边，黎玉衡先跳了下来，再亲自把黎明曜扶了下来。还是刚才那个丫鬟走了过来，把马牵走了。

黎玉衡一招手，一直跟着黎明曜的四个丫鬟沉默地走上前来，越过她们两个人，走过去叫门。

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个面容清俊的小厮出现在门口，双手放在腹前，微微一低头，说：“若梅姐姐，若竹姐姐，族长在里面等着呢，请这边走。”

被叫做若梅和若竹的二位丫鬟侧身在门口站好，黎玉衡引着黎明曜就往门里面走去。

来到正堂，黎玉衡往旁边一拐，把黎明曜带到了一间偏房里面。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坐在桌前看书。黎玉衡一进门就叫道：“哥，我把外孙女带来了。”

男人抬起头来，没看黎玉衡，直视着黎明曜。只一眼，黎明曜就感到了无形的压迫感。

这是老皇帝也不曾有过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