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姐,地震当天,您遇到的情况危险不危险?”
“危险。”温姐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这时,方自归疲倦全无,“捡回来一条命?”
“地震的时候,我在溪秀宾馆。”温姐开始讲述那一天的历险,“当时市里面有个‘双同教育’,县领导要下来,我们就中午没休息办村务公开栏。两点过,两个陈局长就来了,喊我们去溪秀宾馆开个临时会。每次我们都是在二楼217开会,宾馆的人说,温书记,二楼满房了,只有三楼。我们无所谓,就去317。然后两个陈局长叫我把中滩坝村的万村长喊来,落实下‘脱发大会’的一些细节。因为第二天,就是有两百多人参加的‘脱发大会’,要开个临时会布置具体任务——”
“脱……发大会?”方自归问,联想到植发大会是不是更有建设性。
“就是脱贫发展大会。”
方自归后来才知道,青川是贫困县。方自归总是在经济较发达的长江中下游平原活动,没接触过山区贫困县的基层工作,自然对脱发大会非常陌生。
“我们在317刚坐了一会儿,正在等其他人来开会,房子摇起来了。”温姐继续说,“我们三个马上跑进卫生间,嚯!那个抖得凶哦!开始是左右摇摆,然后是上下拉扯。溪秀宾馆是新修的,钢筋都拉开,水泥拉开,我就一直‘啊——’尖叫。我想,着了,肯定要死了。结果‘轰轰轰’就下去了,房子坐下去了,就像坐电梯一样下去了。好快哦!等到房子不摇了,我们从窗子爬出来,嘿!三楼变成了一楼。”
“一二楼呢?”
“一楼陷进地下,二楼直接飞完。”
“飞完?”方自归又疑惑了,他对基层工作是很不熟系的。
“就是二楼直接没有了,墙斜着倒了,二楼的地板和天花板贴在一起了。”
方自归现在明白,温姐为什么说自己捡了一条命。他们原来一直在217开会的,这次搞得二楼直接飞完。
温姐身上的血衣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地震时,拉开的钢筋像鱼叉一样乱叉,一个陈局长手部和腰部受了伤,温姐把一身是血的陈局长从窗口拉出来时,自己也就沾上一身血。
夜越来越深,张虎回来了。温姐的彩布条棚子里很挤,这种稀缺资源,也是应该优先提供给老弱妇孺和伤病员,方自归和张虎便到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灾民的平坝子上,找块合适的地方,继续吸天地之灵气。
方自归和张虎在人群边缘安顿下来,突然觉得气氛非常诡异。人口密度这么高的一个平坝子上,竟然没有什么声音,而且没有什么亮光。
四周黑洞洞的。干涸的河床对岸,在灰色的山峦的影子背后,在微微发紫的夜幕里,半圆形的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坝子里是一大片模模糊糊的人影。黑暗。特别的安静。
“怎么都还这么暗?今天不是已经发了蜡烛吗?”张虎疑惑地问。
方自归猛然意识到,这些在坝子里的人,很少有跟家人在一起的,他们都还没从巨大的灾难当中恢复自己的神志。
此时的他们,不需要光明,也不需要交流。
怎么交流呢?说……你们家走了几个?
这是一个光的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