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他们不需要光明

失去了孩子的亲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着悲伤。

一个小女孩的尸体被四个亲人簇拥着,父亲抱着孩子的头,嚎啕大哭,母亲弓着腰,含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清理孩子脖子里的沙土。

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跪在尸体中间,双手抱头,仰天嚎哭,也不知道他哭的是哪具尸体。

一对夫妻,丈夫蓬头垢面地坐在孩子尸体旁边,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拉着死去的孩子的手,咧开大嘴抽泣着。而妻子跪着,上半身匍匐在地上,把脑袋埋丈夫的一条腿上和自己的双手里恸哭。

而一个至今仍然没见到孩子的妇女,情绪失控,冲到废墟上对着废墟的缝隙,撕心裂肺地大喊孩子的名字,一个满脸悲伤的沉默男人,垂头站在这名妇女的身后,双手死死抓住这名妇女一条胳膊……

方自归和张虎从没有在一天时间内,见到如此之多的生离死别,泪水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涌出眼眶。

七十二小时黄金救援时间窗口,关闭了。

天黑了,回到温姐的救助站,方自归拿起矿泉水瓶子喝水,手都在发抖。

也许是体力透支太厉害,也许是精神刺激太厉害,也许是太口渴,方自归的手抖了好一会儿。这一天,方自归和张虎是泡在泪水和汗水里渡过得,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泪涕横流,特别容易口渴。

张虎去看老丈人了,而方自归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回到救助站的温姐问:“怎么样,救出来人没有?”

方自归泪流满面,“一个都没有救出来。”

温姐说,“不要哭,要节约用水。”

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哭竟然也要节约,居然不可以无组织无纪律地流眼泪......因为哭多了,会口渴。

方自归抹了抹眼泪,“温姐,您的家人呢?”

温姐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方自归非常惊讶,“不知道?”

温姐淡淡地说:“我家不在溪秀镇。我家在县城。”

原来,温姐以前是县政府机关的,四川当时有个“千名干部下基层”活动,温姐就被下派到溪秀镇中滩坝村当村书记,任期两年。结果,温姐去年十二月下派的,今年一月遇到雪灾,三月遇到藏族暴乱,五月遇到地震,不禁令人对七月产生了一些怀疑。这锻炼干部的锻炼强度,也实在太吓人了。

温姐老公在青川一所中学教高中,温姐女儿在青川的另一所中学上初中,地震后通信中断,也不知他们的生死。县城也是重灾区,温姐当然牵挂亲人的生死。溪秀镇距离县城五十多公里,走路的话,如果半路不被滚石砸死,一天时间肯定也走到了。但是,温姐不走。正是人在基层,身不由己。

“我们政府都死了十一个,本来,我们总共就二十几个人。”温姐说,“休假的、出差的有几个,还有几个跑了的,政府就没剩下几个人,那我必须要坚持。我们就顶起杆杆做,把党旗插起,这个帐篷就是一个支部,石头上的党支部。老百姓看到我们很亲切啊,老百姓说,温书记,你们不得走嘛。我说,我们不得走。他们说,看到我们就像看到希望一样。我说,我们肯定不得走的,我们死都要跟你们一起死。”

除了自己老妈,方自归没怎么接触过党员,对在大学里接触过的学生官党员没什么好印象,但对眼前的温姐,方自归此时产生了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敬仰。

温姐接着说:“昨天早上,市里的领导我们也碰到了。王书记呢,也不知道他怎么过来的,真的是看到就像看到亲人一样,真的就觉得有希望了。今天,***也到青川视察灾情了。我就理解老百姓看到我们为什么那么亲,所以我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