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穿过三重宫墙时,朱棣战袍下摆的霜露已在金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退出奉先殿的瞬间,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惊得值夜锦衣卫的绣春刀齐刷刷出鞘三寸。
宫道两侧的石灯笼映着他甲胄上的云雷纹,将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兽形。
当朱棣的皂靴踏过金水桥第九块雕龙御道石时,奉先殿内的青铜烛台突然同时熄灭。
朱元璋从袖中取出半片蓝玉剑穗,随手丢进熊熊燃烧的火盆。
跃动的火光中,沙盘里破碎的燕王府模型正缓缓渗出暗红液体,像极了当年血洗庆州城时染透战旗的夕阳。
而此刻穿过玄武门的朱棣并未察觉,自己战靴碾碎的青苔深处,两粒从居庸关带来的碎石正泛着幽幽磷光。
奉先殿檐角的铜鹤突然转动脖颈,鎏金羽翼的阴影恰恰笼罩在《山河社稷图》里标注的望北楼方位,那形状像极了某种猛兽蓄势待发的利爪。
朱棣的指节在护腕下捏得发白,铜鹤更漏的滴水声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殿角那尊青铜日晷,晷针投下的阴影正缓缓爬上"玄武"星宿的刻痕——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就是在望北楼同样的星象位置,用雁翎刀挑开了最后一坛烧刀子的泥封。
"这飞檐的睚眦..."朱元璋突然用刀鞘敲击金砖,惊得殿梁积灰簌簌落在朱棣的蟒纹肩吞上,"眼珠子倒是雕得灵醒。"
冷汗顺着朱棣的脊椎蜿蜒而下,浸湿了贴身的素绢中衣。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酩酊大醉的寒夜,自己如何用带血的马鞭指着匠作监的图纸,非要他们在二十八星宿兽首里添上这尊睚眦。
此刻那些醉话竟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既要镇煞,就该用最凶的兽!
眼珠子给本王朝着应天方向凿!"
"父皇明鉴,望北楼..."朱棣的喉头突然被某种腥甜堵住,他惊觉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咬破了舌尖。
殿外忽有夜枭厉啸掠过,鎏金烛台投射在《山河社稷图》上的光影骤然扭曲,将燕云十六州的疆域切割得支离破碎。
朱元璋的皂靴碾过沙盘中坍塌的城墙模型,陶土碎屑在寂静的大殿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老皇帝枯瘦的手掌突然按住那柄陌刀的吞口兽,刀身竟在鞘中发出龙吟般的震颤——这柄当年随徐达踏破大都的凶器,此刻仿佛嗅到了血腥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