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见碧儿久久无语,神伤的神情让人怜惜,只想拥来安慰,只可惜在他内心最深处依旧是礼教大防,决然不可以越雷池一步,否则于礼仪不附,所以虽然心动却要守礼为仁。赵碧儿见袁承天看自己的眼神之中分明流露出万千的留恋,却还要佯装无所谓,其实心痛只有一个人知道,旁人又岂能窥伺一个人心底的心事。
袁承天看了看死去的苏和泰,心想要不将他埋葬。赵碧儿看出他的心事,便说道:“咱们还是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大师兄虽白天放过了你,晚间未始不会对你下杀手。”袁承天道:“只是我们就这样走,对他不管不问。”他的目光看向那地上的苏和泰。赵碧儿嗔道:“阿天你怎么老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仿佛女子一般,对别人总是悲天悯人,独独对自己不知道关怀?”袁承天道:“我也想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事到临头总是这样?这毛病真的难改!”赵碧儿道:“所以你总是被别人伤害,也许你对什么都宽厚仁慈,别人都拿你当傻子,戏弄于股掌之上,你却不自知自觉?阿天你醒醒好不好?这世道变了,已不是先前的那样,人人藏着害人的计谋,人人为着自己的利益而去无情地伤害别人,你明不明白,人心鬼域,世人皆说鬼之可怖,然而他却未伤我分毫,世人皆说世人仁爱,可是却自相残杀,毫无仁慈礼仪可言,你说是鬼恶,还是人好?”
袁承天无言以对,想想也是如若掘地为墓,那么事必耽误时间,只怕大师兄赶来,他们二人再要走脱已是比登天还难——只因他此时依旧麻木不仁,行动依然有些不便,所以如若大师兄傅传书赶来,那么他们二人便是必死无疑,先前也许傅传书还会对他们二人手下容情,而现在却未必,因为他已为功名利禄所惑,对旁人尤其师兄弟更是容不得非议,所谓魔入心道,已是到了欲拔不能的地步,便是娘亲白莲花和爹爹赵相承亦是无法开导于他,所以几乎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遇人杀人的境地!这也是无法可想,因为世上之人不尽相同,鬼有千面,人有万心,所以非恶既善,非善既恶,是以世间有忠义乾坤的英雄,有人卖国投敌的奸贼;英雄好汉为万世敬仰,而背信弃义,投敌卖国的奸贼为万世唾弃!
夜光寒冷下,赵碧儿用木板车拉着袁承天走在崎崎山路,虽然辛苦,心中却不累,因为可以看着袁承天,这样两个人如果一路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不后悔。袁承天心有不忍,便要赵碧儿停下来,他要行走。赵碧儿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兀自倔强?”袁承天见她汗水从额角流下,心下实在不忍。赵碧儿又道:“现在不是你要强的时候,须找一个安全处所以避追杀,否则咱们两个人决无幸理?你死事小,难道要清心格格为你伤心欲绝?”袁承天无言以对,只有任她所为。
两个人说话之间,听到远处有野狼骇人的叫声,在深夜中尤自骇人。现在已远离那囚人的石牢,可是如果大师兄要追来,似乎仍难逃脱,——因为赵碧儿是一人驾车而行,所以行动难免迟缓,不如大师兄的轻功来得快,所以只有埋头前行。前面白茫茫大雪,深可尺余,人陷上去,犹难拔足行走,更何况一车一人更是艰难。
袁承天见状便让赵碧儿停下,自己下来,不无伤心道:“碧儿,你为我活命而甘受此苦,我于心何忍,莫如你去吧!大师兄想来决然不会伤害于你,因为你是师父的女儿,亦是……”他忽觉自己失言,便打住了,不再说话。赵碧儿听他一番言语,心中起了涟漪,心想难道阿天知道大师兄是我爹爹的儿子?她正犹疑间,忽然从对过窜跃而来几头闪着绿光的野狼,向着二人冲来。赵碧儿随手拍断车辕以为武器,左右手交叉,作势格斗。袁承天见雪地一株枯树,便随手折了枯枝,以为武器。这几头野狼见他们二人手中有木棒作为反击武器,亦是心有所忌,不敢贸然冲上,只是逡巡而视。
忽地为首那野狼嗥啸一声,其余几只野狼便忽啦啦地分开,形成包围之势,意在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个个击破。袁承天知这野狼惯行伎俩,便看了一眼赵碧儿。二人无须多言,心意相通,便自背靠背,以防野狼忽起偷袭。二人正全神以备要与群狼鳌战之时,忽然雪地一人如白练一般,如飞而至,手起剑落之间竟而将群狼斩杀于剑下。袁承天和赵碧儿二人愕然之间,这人身形已至,不阴不阳桀桀道:“师妹,师弟让大师兄我找的好苦?”原来是大师兄傅传书——他们本要避而远之,奈何大师兄如附骨之蛆,终究还是找来了。
他又说道:“我为你们杀了这野狼,你们不谢我?”赵碧儿道:“谁要你假惺惺卖人情。”傅传书听了并不恼怒,看着师妹赵碧儿,见她看袁承天的眼神满是柔情蜜意,心中便有种说不出的痛楚亦或是无奈。他将剑缓缓入鞘,大声道:“我要你们好看?”赵碧儿不卑不亢道:“你待怎样?”傅传书阴侧侧道:“也不怎样,只是要你们二人伏首认罪?”袁承天见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反问道:“伏什么首,认什么罪?我们又没有作奸犯科,不比有些宵小之辈行那下三滥的不耻之事?”傅传书道:“你们在石牢中杀死苏和泰便是死罪,——更何况这苏和泰可是朝廷命官,他的阿玛可是坐镇全疆的伊犁将军,握有生杀大权,是为封疆大吏。你们竟敢杀了他,不怕伊犁将军苏宁杰和皇上追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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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碧儿道:“大师兄你是汉人抑或是满洲人?”傅传书不知赵碧儿所问何故,不加思索道:“我自然是汉家儿郎,岂是满虏?”赵碧儿道:“这就对了,你是汉人,说着汉语,却为何一心为异族效力?”傅传书不以为是,说道:“岂止是我,天下尽有许许多多汉人为朝廷效力,岂但是我?”
袁承天这时说道:“师父时常教导我们为人要义气千秋,忠义乾坤,心中要有民族大义,不可忘却自己的本来邦国,本来汉人身份,——因为我们终究是寄人篱下,这种亡国的悲伤但凡天下有志之士都感同身受,但凡心中尚有轩辕皇帝的意念,便不会忘却这国仇家恨!我们昆仑派历代掌门先祖皆是出尘之士,决不与有司衙门交接,本着和光同尘的想法潜心修道,以期将来有匡扶汉室江山之一日,虽然如此,他们决不浑浑噩噩,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置身世外,实则济世为怀,心念天下百姓,乱世下山济世,盛世全身归隐山林,天下每有瘟疫便广施丹药符禄以救万民。大师兄你难道忘了本派的信条?你受朝廷敕封这件事便做得大大不得!非但不对,而且忤逆于教规,你如果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只怕将来成为本派的罪人?”
傅传书听袁承天这番话,啪地一声随手将雪地里一株枯树拍折,大声道:“我自有行为规范,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儿,却要你管?”袁承天见这位大师兄现在已然忠言逆耳,别人的话他什么也听不进去,看来今日非要拿他二人重回昆仑山上,否则他决然不会退去。
赵碧儿道:“大师兄你巴巴地追来,却待怎样?”傅传书道:“也不怎样,要杀人犯法者受到律法制裁,否则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肆无忌惮杀人无算?”袁承天道:“为恶之人自然当死!大师兄你为什么利欲心重,非要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傅传书道:“世上每个人做事规责不尽相同,我觉得我的行为毫无过错,所以一定要坚持!你们来手就缚吧,也许伊犁将军苏宁杰见你们自首会网开一面,不追究死罪,只受体罚也未可知?”
袁承天笑道:“大师兄你要拿我们领功请赏,只怕也没这样容易?”傅传书冷笑道:“是么?只怕此时此地由不得你。”这时赵碧儿走来毫无忌惮,冷冷笑道:“大师兄这此行此举,大违侠义之道,前有忤逆师父之举,今又要同门相残,可说不可救药!”傅传书向前迈进,雪地发出簌簌声响,立刻有尺深足印,目光中闪着噬人的杀意,厉声道:“袁师弟,我劝你好自为之,还是束手就缚,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袁承天道:“生死由命,那就看天意吧!”傅传书道:“好,看天意如何决裁!”
此时虽然已是春日,但是在这边疆苦寒之地,犹有冬日之冰冷。雪地茫茫,仿佛已不见边际,此已离玉指峰已远,寥阔天空阴云密布,经这冰冷的北风一吹似乎也冷人肌肤,让人心中生寒。好在三人虽衣衫单薄,但身有武功加持,所以并不怕冷。风卷起雪来,漫天飞舞,雪地中有些许苍松,间或梅树,那梅花犹在枝头开放,在雪白的地中犹为刺眼,白红相间不由让人臆想生死一念!
赵碧儿左手紧紧握住袁承天的右手掌,一股暖流流向袁承天的周身,心想:原来她还是喜欢我的,可是我内心深处似乎并不完全有她,清心格格……清儿……也许才是我一生的最爱……
傅传书见此情此况,气得无以复加,恼恨道:“当下,你我还卿卿我我,不知礼仪……”赵碧儿脸上一红,撤手退后。袁承天见大师兄,知他恨碧儿一心于他,而对他这位大师兄枉顾,你说他能不气恼生嗔?因为得不到,所以耿耿于怀,在傅传书眼中得不到便要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所谓: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雪花又起,起先小如蔷薇花片,其后愈来愈大,仿佛扑天盖地,将三人都罩上了一层大雪,眉眼之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只见傅传书手中长剑舞动技击,以剑运气,但见得空中一片剑气纵横,向着袁承天周身要害一一罩去,似乎要一剑洞穿这位夺其所爱的小师兄。只是不能,袁承天岂有不知这位大师兄心肠狠毒,已与先前判若二人,心志心魔已深,旁人已然无法唤醒,只有慧剑斩心魔!赵碧儿见二人厮杀,心中着急亦是无法,她真的好担心其中一人因而死去,那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因为一个是大师兄亦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另一个是念兹在兹的小师弟,所以在她心中谁都不可以死,因为他们都是至关重要——谁都不可以死去的,但是武功格斗必有生死,这也是无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