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海面之上有船爆炸。嘉庆皇帝面容失色,不觉惊呼出声,心想袁兄弟难道就此丧命于这茫茫大海之中,心中不由戚戚然。罗军门见状也是懊悔连连,心想自己无心之过竟害得皇帝心念之人丧命于大海之中。嘉庆皇帝远远见那两艘船只浸入海水,残骸沉于海底,心中说不出的痛,心想从此一别,今生再难见这袁兄弟!上官可情这时走来,轻声安慰道:“皇上,人之生死上天皆已注定,也不必的怨自艾了!”嘉庆皇帝想想确也如此,可是心中依旧放不下,不觉泪如雨下。
罗军门见状惶恐之至,慌忙下跪请罪道:“皇上,都是卑鄙之过,请皇上处置!”嘉庆皇帝这时才发现自己一时忘形,忙收住泪水,用龙袍衣袖揾去英雄泪,看着罗军门,温言道:“军门何过之有?为国杀贼,奇功一件,救朕于海岛亦是不世之功!朕感激还来不及,岂会降罪于你,只是……”他收住话头不再说下去,言下之意袁兄弟就此而殁,未免是为憾事,可是事已发生,谁也无法扭转乾坤,只有随其自去。罗军门见皇帝并未降罪,便退下。
日头在西方照耀大船,嘉庆皇帝郁郁寡欢。他视袁承天为英雄,在他眼中余众皆不足畏,唯有袁兄弟可堪称为英雄,能与他逐鹿中土的唯有袁兄弟,余下皆是不堪。虽然他有时也执念,不肯为其所用,可是这是对故国忠义千秋的义气,是对君王的忠贞不渝,是对天下民族的怜悯,不是小人之心,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更不是为了心中的欲念!放眼天下,世之有几人?如果他去了,嘉庆皇帝该是寂寞的,因为与英雄为敌,是为平生所愿!可是这一切随着船沉大海,一切都消亡了。
上官可情道:“永杰,复明社和洪武门尽皆覆灭,你再也无后顾之忧,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她见罗军门告退,不在皇帝身边才这样称谓,否则可大地不妥。嘉庆皇帝道:“这干忤逆乱党死不足惜!只是袁兄弟他……”上官可情道:“永杰,你所说的可是袁承天——袁门的少主——袁督师的后人——昆仑派掌门赵相承的弟子?”
嘉庆皇帝道:“你却怎么知道?”上官可情道:“江湖上的事,我还是多少知道的。”嘉庆皇帝道:“天下人都念朕之恶,而不思之好,那年江苏淮安发生洪灾,黄河决口,灾民受累,以至饥不裹腹,衣不遮体。朕闻知,心中感伤,要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有体恤万民之心,放眼天下,凡天下百姓皆朕之子民,生死关乎国运,朕便拔赈灾银两于灾区。但是地方官员贪渎成风,朕亦是耳闻,便派员查察。这时节发生一件大案,可情你知道么?”
上官可情道:“当时亦有耳。”嘉庆皇帝道:“你说来听听。”上官可情看了嘉庆帝一眼,心想:你不比我清楚,却要我说,是考验我来着?说又何妨。”上官可情道:“当时皇上你可是拔款三十万两银子用以赈灾。江苏知府便分拔各灾区,山阳县十万两白银。可是当时朝廷尤其皇上你担心下面官僚通统作弊,欺上瞒下,冒领官银,便派大员下查,结果都无功而返。皇上你又派李玉昌前进查察,尤以山阳县为重。”嘉庆皇帝听了甚为欣慰,便听她说下去。
上官可情道:“这李大人初入官场,不谙内情,只以公事公办,从不循私舞弊,所以新近跟随的长随马连升、顾祥和李祥甚为不满,因为捞不到外快,而心中生恨。”嘉庆皇帝这时说道:“有时官员虽为清天,只恨属下贪污受贿,甚为可恶,这也是天下积病,非我朝所有。”上官可情心想:“这话不假,却也如此。”
上官可情看了嘉庆一眼,心想:原来你知道的焉多,可是为何不大力整治吏治,让天澄清,不再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嘉庆皇帝看她奇怪的表情,知她心中所想,说道:“可情,枉你多读诗书,怎么便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是治世明言,一个人雅量尽可以高雅,而不能目无下尘,否则谁还和你做朋友?所谓阴阳相和,让朝中的忠臣和权臣互相制衡,而朕掌控一切,不是很好么?”上官可情看这年轻的皇帝说出这通篇大道理,不由感慨道:“永杰你真是睿智天成,隐藏不露,表面庸庸无为,实则杀伐皆在我手!”嘉庆皇帝笑道:“可情,做为一国之君,从来政务国事,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朕只一人,你说不让手下臣子去做,那么朕一个人还不累死,有时候未必非要事事躬亲,那样着实无趣味了。否则人生意义何在?”他见上官可情不答,又说道:“朝中有人图谋不轨,想要朕的天下,只是未免异想天开,朕授命于天,是天命所归,位列紫薇星座,箕星星位,天上有位,对照地上是为燕京之分野,应在帝都;上天已有安排,天上有位,地上分野,是旁人所无法改变!纵使权奸一时得逞,得有皇位,只怕也不长久,非是真命天子。”上官可情道:“永杰此次本来可以在宫中,你却非要出宫寻那袁承天,险险命丧此地,还好冥冥之中神灵,否则可难说了。”嘉庆皇帝道:“什么神灵护佑,那是袁兄弟暗中出手救的我。因为他不能够公开反对那朱世杰杀我,否则成了众矢之的,非但救不下我,反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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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可情接着说道:“这李玉昌大人平素为人刚正不阿,最见不得为非作歹的小人,更何况此次查赈关乎淮安山阳县万千百姓,所以他一到山阳便亲自亲为,去乡下一家一户一人清查。这时山阳县令王申汉得知大惊,因为此人是雁过拔毛的脚色,对山阳县制下百姓苛政犹来已久,所以得知李大人亲下乡下查赈,能不心惊?因为下放山阳县的十万两银子他便贪去四分之一,如果被李玉昌查实,那么便是祸事连连,杀头之罪。他便私下买通三个长随李祥、顾祥和马连生。这三个人见钱眼快,违背良心,便暗中作手脚害了李玉昌李大人。”嘉庆皇帝道:“事后查察,确实如此,可憎这三个长随,本应照应主人,可是却违背良心,谋害主人,甚为可恶。”
上官可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有仁爱之心,所以发放灾银,以救万民于水火,可是底下官员却层层盘剥,从灾民口中夺食,不可谓不丧尽天良!”嘉庆皇帝道:“其实,从来的皇帝都体恤万民,朕之有过,亦不遮拦,便如那年复明社丘方绝丘帮主勾连宫内太监里应外合,攻进禁城,幸好天佑我大清,将逆党几乎诛杀待尽。事后朕思乃我之过,施政有错,未察查民间疾苦,朕躬有罪,便下‘罪己诏’,深为自责。这是唐宋以来未有之事,是为爱新觉罗氏之耻,下诏陈罪,以为开脱。”上官可情道:“永杰你有这份勇气,实在可嘉!也许天下汉人从未放弃‘反清复明’的信念?他们总以为爱新觉罗氏乃关外蛮夷,教化未开,不足以统领中土汉人王朝?”
嘉庆皇帝抬头看看苍穹,又见云暗风疾,似乎不一刻便有一场雨。又见海上海鸥飞来,呀呀叫着。嘉庆皇帝道:“汉人当中有好皇帝,也有无能之君;岂难道我满洲人中便没有开明君主?”上官可情见他此时仿佛眼中有泪,心中有悲,想想不错,人生世间,谁人不苦?谁人不悲?谁人又不伤心无地?便是皇帝也难幸免,便如唐明皇李隆基也保不住贵妃玉环缢死马嵬驿,是为千古恨事!
嘉庆皇帝这时说道:“李玉昌在山阳查赈不出一年,有日清晨他的长随顾祥和马连生拍叫主人不见回应,便撞破房门,只见李玉昌已在屋中自缢身亡。他们二人便慌忙通报山阳知县王申汉。王申汉大惊,率仵作匆匆赶去,并详加勘问李玉昌进来行为如何,是否事出反常?那顾祥和马连生便说主人近日总是郁郁寡欢,长嘘短叹,似有隐事在心,不料他竟自想不开,自缢而亡。王申汉劝慰一番,令仵作勘察。仵作却说是自缢身亡丝毫不差。他又上报知府王毂。王毂查看无误上报上司。以后便告知李玉昌家人棺椁盛殓,带回山东老家安葬。那年说来也怪,天寒地冻,掘地不成,只能将棺椁暂厝,以待雪化之时再行安葬。”
上官可情道:“这事当事之时,传得天下沸沸扬扬,都是李大人英年早逝,着实可惜。虽然觉得事出蹊跷,但是此事已层层上报刑部,已盖棺论定,似乎事实如此,不可追究。”
嘉庆皇帝道:“朕当时看到了刑部折子,觉得似乎那里不对,想这李玉昌如此年纪,便自尽而亡,似乎于理不通。可是江苏巡抚汪日章和知府王毂上折子言之凿凿说是自缢身亡,有仵作的勘察格目。朕也就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