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之夜,乍暖还寒之际,通江城已至三更,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冬日未尽的凛冽之气。狂风不歇,肆意呼啸,仿佛携带着冬日的余威,穿梭于混乱不堪的方氏义军大营之中。这风,非但未带来春的温柔,反倒助长了火势的嚣张,火焰在风的鼓动下肆意蔓延,将夜色染成了不安的橙红,映照出义军们仓皇失措的身影。
烧得最快最猛烈的自然就是后军大营。
尽管许多靖北军辎重营的兵士们一直都没搞明白,为什么方剒将军身边的精锐同袍此时会高举着骁骑营的大旗冲进后军的营地来,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但此时的他们,仍想倚仗人数优势,一边在主帅的指挥下阻挡不知是敌是友的攻击,一边尽可能地抢救大多已经失火的粮仓:“骁骑营的兄弟,放火的不是我们!别伤了自己人!”
随后就有人看见一只披挂义军甲胄的巨大怪物突然出现,纵使身上中了无数枪伤却依然如入无人之境般行动矫捷地长驱直入,一爪拍死了辎重营的主将:“那、那一只是灵骑营的怪物!妖怪疯了,快、快把它拦下来!”
还有人则听见分散到后军营地各处的庄客们,一边悄悄地放着火,一边驱赶着众人:“骁骑营留守在此,其余人等速速撤离!”
继而他们又全都听见中军大营中各处都响起了号角声,“那是要退军的号角!撤退!”
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一个义军将士愿意继续留在这阿鼻地狱般的营地之中,一时间全都争先恐后地丢下兵器丢下水桶,四散逃命去了。
大局已定。
常明一边吩咐手下的庄客照料伤患,一边走到后军统帅营帐前,和樊常灵一起将印有“辎重”二字的大旗用力推倒在地。
此时此刻,樊常灵满身黑色的血渍,身上甚至还插着一柄长枪,扭头默默望着常明,若不是因为这只黑眚眼中投来善意的目光,与幼时那个一同玩耍时的少年的眼神一模一样,常明还真以为他仍旧是那个只晓得胡乱扑杀的癫狂畜牲。
“呵呵!”
伴随粗重的鼻息,樊常灵友善地发出诡异的叫声,仿佛在向常明打招呼。
这确确实实就是那个“大哥”,要不是樊常灵身后的李云渃小心翼翼地拔出樊常灵身上的长枪,温柔地抚摸他的伤口,常明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可惜这个“大哥”,偏偏又是那个从小到大都让自己的心上人更加关注的男人,常明拼命控制情绪避开樊常灵的目光,扭头看向李云渃:“你怎么带着‘黑风’来了?”
李云渃一边观瞧着黑眚身上的伤口,一边答道:“粮仓干系最为重大,老太君担心有失,让我赶来相助。”
常明干笑一声说道:“是不放心我吧?”
云渃并未察觉常明脸上的异样,噗嗤一声笑道:“非也非也!依计本应是尘功伯伯带领偷袭粮仓的队伍,却未曾料到居然是你。”
说到这里她莞尔一笑,眼神中满是俏皮:“若事先知道是你,那我还真有些不放心,根本用不着老太君说,我自个就来啦!”
这种玩笑常明早已习以为常,只不过此时李云渃身上那件大红色的婚服实在太过刺眼,也来不及纠结她话里有话,常明嗫嚅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云渃,你也真是莽撞,在此地穿这一身可太过显眼了,快先找一身方家军的衣裳换上。”
李云渃不以为然地捧起樊常灵的脸颊,彼此蹭了蹭鼻尖:“怕甚!我身边有常灵相伴!在这叛军大营里可以来取自如,那些叛军都还以为他是他们自己人呢!”
如此亲昵之举虽让常明脸色更加难看,但他仍心有不甘,嘴上犹作困兽之斗:“可惜今夜这场计划害得你我大婚不成,得回头补上了。”
李云渃微笑凝视着樊常灵,根本没空正眼瞧他:“用不着啦!老太君说啦,你我此番成亲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如今已是点到为止。”
烈焰冲天,与云渃身上一袭鲜艳欲滴的婚袍交相辉映,寒风的轻吟下裙摆翩翩,宛如血色之莲在风中摇曳生姿。她那精心妆造的姣好面庞既妩媚又带着几分不可言喻的英气,静静地立于火光映照之下,与身旁那巍峨矗立、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相依相伴,如同一对情投意合的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