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我的紧张失态而羞愧,抬手扶了两次眼镜,才让散乱的目光收缩,凝聚在一起。而野香的“哈哈”声,却好似一浪高过一浪,从白水河边压过来,我仿佛看见脸上的肌肉也像波浪一样,被十二级的狂风吹压着,此起彼伏,无力控制。
“那么,现在呢?现在?”她收回了滔滔扩散的“哈哈”声浪。
“现在?现在……?”我脑子一片空白:现在怎样一回事?我在这里,你在这里,哪儿跟哪儿呀?
“我老了?”她暗黑的脸庞好似刮过三面鲜红的旗帜,红光一闪,又消逝了,一如濒死人的回光返照。
“没,没有,你正年轻,二十七岁,城里的很多姑娘,还没男人呢?正是青春年少,韶华正好,豆蔻……”我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了,文绉绉的,又怕她笑话我是“白面书生”,忘了乡土。
“我不美了?”
“这,这个——美不美,家乡水,美不美,在心灵,美……美……美……在我的心里,你的美……没有变!”
我吞吞吐吐,感觉是在老师面前狡辩的还太生涩的学生。无力的声明,甚至,似乎,好像,无法说服自己。
她那天真的笑容,十年之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暗淡,总让我想起多年前吃过的那碗带着脚丫和腋臭味的红薯粉条。她那扑闪扑闪着的闪着灵光的眼睛,已经变成一黑一绿。黑的深潭里,映着绿光;绿的深潭里,死水一潭。
我抬头,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我要从她命运的眼神里,寻找关于美的遗产。我曾经深爱着的野香,怎么会变丑呢?
不知何时,她的双眼已噙满泪水,扑嗒扑嗒地,滴在胸前洗得发白的蓝色褂子上。
我想不到,那只绿色的假眼,也泛着晶莹的泪光!
“不,你……你永远是最美的,无论是你纯洁的心灵,还是青春的容颜,野香啊,野香,你没有变!”
我不由自主地爬了过去,双手紧握着她柔弱而坚硬的膝盖,越握而越抓,越抓而越紧,想要榨出她的笑来。
只要她不笑,我就永远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