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惊诧,眼睛看着祖母。
沈清猗眸中已有了然,袖中手指又攥起来。
太夫人目光掠过沈清猗,暗赞这个孙媳真是睿敏,仅听一句便知后事,目光落在萧琰身上道:“圣人要见你。”
萧琰:“啊?”表情有些无措。
太夫人叹了一声,“圣人时日不多了。吐蕃一灭,他在位的心事便了,去到下面见祖宗也可以无愧了。君王之生短暂,每任做好一件事,就是不负天下苍生——这是高宗武皇帝说的话。圣人景仰高武,吐蕃百年之局,自高武布起,在圣人手中圆满——皇兄不知多高兴。”她说着微微笑起来,“圣人大事已了,余下便是等大限了。他想见见你。你的生身母亲,应该也在大明宫了。”
萧琰呆怔,张了下嘴,却不知说什么,心情一时复杂,不知是期待还是不期待,眼睛有些茫然的道:“祖母,大约是什么时候?”
太夫人看着她,“你十二月半启程。跟随你大伯父进京。”
大伯父是萧晀,任肃州刺史,不是边州的刺史每年十二月底都要进京,参加正旦大朝会,向皇帝进献本州贺礼,并赴吏部述职,接受政事堂问对。萧晀自任刺史后,每年都没法参加除夕的祭祀和大家宴,今年年底也是要进京的。萧琰入京当然是随大伯父一起,“入京见世面”,毕竟圣人见她不能明发手诏,只能以家信的方式向长宁长公主提出。
“你阿父、阿母也已知道了。回头会给你做安排。——去吧,见见你外祖父。见见你生母长乐。她是个极聪明的人,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从不亏待自己。祖母也希望你这样。长辈的事是长辈的事,不要让它们拘了你。阿琰,你做得很好。我心坦荡,便无阴霾;我心宽广,天自高远。”
萧琰肃然直身,目光诚挚的应道:“是,祖母。”
太夫人转眼看向沈清猗,目光在她清绝的脸庞上停留,手中道珠再次拨动,心叹慧极多伤,手一伸,将道珠递了出去,“这串珠子是当年你师尊道玄子赠与我,一晃已经四十年过去。心若澹泊,宁静致远。送你吧。”
沈清猗起身上前,跪坐双手接过,拜身道:“谢祖母。”
太夫人挥了下手,“都去吧。——去道门时,不必再过来拜别了。”
两人一起拜别祖母,从松鹤院出来,神色都有些恍惚。
沈清猗上了肩舆,萧琰微敛眉头走在她旁边,好一阵没说话。
沈清猗手里捏着道珠,半敛着眼,许久抬眼看萧琰,眸子很是幽深。
萧琰回过神来,侧头看沈清猗,脸上便露出笑容,道:“我有礼物送给姊姊。姊姊先回承和院,我去清宁院拿过来。”
沈清猗淡瞥她一眼,“我去看看商娘子。”
“看看商娘子”,当然是说给周遭的仆婢听的。意思是她和萧琰一起去清宁院,省得她跑来跑去。
萧琰笑颜道:“好。”
沈清猗便令舆婢走了近道,不过承和院,直接去景苑。
到了景苑,她在苑外廊下落肩舆,仍然只带白苏、赤芍二婢入景苑。
进入清宁院内庭,两人自是先去正房内寝看望“商娘子”。
青葙觉察出两位主子之间气氛不对,向立在廊下的白苏、赤芍飞了个眼色:郎君惹恼少夫人了?
赤芍一脸莫名表示她不知情,白苏回她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青葙默默无语的去煎茶了,不管主人怎么闹,总要喝茶的。却听萧琰传音给她:【让虞香热两杯牛乳。】青葙轻嗯一声,知道萧琰能听见,便转步往厨房了。
萧琰在内室对沈清猗道:“姊姊在席上没用几箸,要不让虞香熬点清粥?”心里忖度沈清猗莫非是生她气,气得胃口都不好了?心中在意,便关心她。
沈清猗知道她在家宴上分心自己,心里微感熨贴,却不抵心中伤楚,冷看她一眼,“被你气饱了,粥往哪塞。”
萧琰暗自叫苦,心想粥塞不下,牛乳不占地方,应该塞得下。心里盘桓着,呆立了一阵,见时间差不多,便拉了下沈清猗的袖子,“姊姊我们出去吧。”
沈清猗扯回袖子,当先出房。萧琰跟在后面道:“姊姊,东西在我房里。你是在书房坐,还是……”话没说完,沈清猗已径直走向东厢。
萧琰眨了下眼,便不说话,只向后做了个“不用跟进”的手势。
白苏和赤芍便侍立在东厢回廊下。
沈清猗过讌息间,入内寝,坐到窗边小榻上,斜着头看棂格窗上的窗纸。
萧琰曲身从榻柜里取出自己记的《药闻录》,献宝似的递给沈清猗,“姊姊,你看,怎么样?”
沈清猗翻开绫封札面,便见内页上有萧琰的题字:药闻录。她唇一弯,拿在手中翻开,一目十行的浏览,只觉心口的痛楚又被这札记中透出的心意熨贴了一些。
她合上札记,侧眸看着身边的人,“阿琰费心了。”说话时清眸不复冷,透出柔柔的光。
萧琰语自赤诚道:“为姊姊费心是应该的。姊姊喜欢就好。我再费心也是乐意的。”她见沈清猗不再冷眉冷眼对她了,心里高兴,眼眸更见耀亮,脸庞神采奕然,秀色夺人。
沈清猗抬手想抚她脸,手到中途却落到她衣襟上,抚着交领上的青锦镶边,看着她的眸子,柔声道:“阿琰待我如此,我心欢欣。”
萧琰呼吸滞了一下,“姊姊……”她陡然觉得沈清猗看她的眼神仿佛有着深刻的感情,但下一瞬,她就觉得自己错了,因为那双眼寒光凛凛,仿佛冰刀子对着她!沈清猗手指一攥,揪了她衣襟,冷寒的声音一字一顿,“记得去长安,别再,酒后,乱性!”
萧琰想仰倒哭,怎么又提这事啊!
她神情垮下来,“姊姊你放心,我真的不会了。”
见沈清猗斜眉冷笑的样子,萧琰觉得要表现出诚意,便发誓道:“要再有这事,就罚我……嗯,摔马跌死。”不对,赤风怎么可能摔下她?就算骑别的马,也不可能跌死她啊,这个誓不诚,重来,“天雷劈死?”这个也不靠谱,老天可不会为了她专门劈道雷,太看得起自己了,“被姊姊毒得死去活来?”说着噗声笑出,玩笑道,“那姊姊就毒死我吧。”
沈清猗冷笑,“别以为我不会。”
萧琰笑着点头,“是,是,你会。”忽地又摇头,“还是不了,姊姊毒死我,得多伤心啊。”
沈清猗哼一声,“我才不伤心。”
萧琰才不信她的话,忽又拍额头,“咱们说什么呢?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啊。——唉,姊姊,你信我,我真的不会再跟李……咳,跟她那样了。”她怎么会跟李毓祯再有瓜葛?是嫌麻烦还不够大吗?母亲说过,世上最麻烦的事就是感情,她跟谁沾惹感情也不能跟她沾呀!
萧琰这话说的很是真诚,见沈清猗眸色缓下来,不由暗吁口气,心想:这事该揭过去了吧?
沈清猗将《药闻录》拿在手中,站起身来,道:“你四哥应该宴散回承和院了。跟我一起过去。你的吐蕃见闻还没说完呢,去谧斋说,省得对你四哥和我说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