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长鸣，一路疾驰，驶向西南。崇高与妹妹云秀并排而坐，二人一路无言。似乎该说的话，在家时早已说完。经过两天一夜，黎明时分，他们抵达一座陌生城市。

崇高帮云秀办好入学手续后，在大学附近找了家旅馆过夜。次日一早，他便辞别妹妹，匆匆返程。国庆节后，往返旅客众多，车站热闹非凡。人们脚步匆匆，手提肩扛穿梭于人群之中。

火车鸣着笛进进出出，乘客们摩肩接踵，整个火车站嘈杂却有序。候车室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客。他们或坐或卧，或吃或说，焦急地等待着火车的到来。广播员一遍遍播报着列车车次和时间，急于上车的旅客排起了长队。

崇高站在队伍中，随人群慢慢移动至检票口。他行李不多，只提了个黑色上海牌手提包，包里东西也不多。出远门一趟，他给母亲和嫂子各买了件衣服，给父亲买了个玉石烟嘴。没给二哥买东西，却给侄子侄女各买了双新颖的鹿皮鞋，这种样式在双雄县可买不到。

上了火车，他找到座位，把手提包塞进行李架，然后坐下。他掏了掏衣兜，想点支烟抽，却又把手缩了回来。因为他知道，列车上是不允许抽烟的。于是便呆坐在座位上静静等着发车。

火车迅速出了车站，风驰电掣般向前行驶，半天经过几座城市，一批批旅客上上下下。火车继续吐着白烟前行时，崇高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火车依然在飞速前进。旅客们东倒西歪地坐着，没多少人说话。过道里，一男一女两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正在向旅客兜售电子手表。

电子手表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开始在内陆流行。那时，深圳建特区，很多电子手表都是从香港走私过来的。在内地，这种手表很抢手，是赠送亲朋好友的绝佳礼品，销售利润不菲，所以很多人趋之若鹜。

这两个年轻人忙着招揽生意，许多旅客在讨价还价，车厢里顿时喧闹起来。一般来说，列车上不允许商贩做生意，特别是跟列车员有冲突的生意。不知这两人有何背景，竟敢在火车上如此销售。

崇高的注意力被吵闹声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男的三十五六岁，流里流气，长发遮住半张脸，红色花格衬衫的两个纽扣没扣，下面扎在裤腰里，黑色喇叭裤盖住脚面，棕色三节头皮鞋足有一尺长，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戴着一副墨色蛤蟆镜，正挎着黑色胸包，不停地从包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电子手表展示。那女的二十七八岁，打扮妖冶，长发披肩，遮住一半白嫩的粉脸，描眉涂口红，穿米黄色露背抹胸连衣裙，下面露出半截雪白小腿，穿肉色短丝袜，脚蹬红色三节头半高跟皮鞋。

两人一边展示电子手表，一边招揽顾客，轻声吆喝：“买电子表喽！买电子表喽！真正的香港货，假一赔十，一块才五十元，便宜嘞，快来买喽！”

那男的说着一口别扭的北方话，女的倒是南方口音，嗲声嗲气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他们从过道一路走来，有几个旅客上前看货，讨价还价后，真卖出了几块。崇高对电子表不感兴趣，兜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便又闭上了眼睛。

“哎，哎，哥哥哎，给爱人买块手表吧！”那女的蹭到崇高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嗲声嗲气地说。一股浓浓的雪花膏味直冲鼻孔，崇高闻不惯晓梅身上的馨香，对这女人的味道十分反感，便厌恶地扭过头。女人却不识趣，又伏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给哥便宜点，四十块钱一块，好不好啊？”

听到“老婆”，崇高想到了晓梅，心中一动。但听到“情人”二字，又让他心生厌恶，说道：“哎呀，走开，不要不要。”他趔趄着身子，歪着头躲开女人的纠缠，摆着手说：“你去别处卖吧！”

“哥，买一块嘛！送给老婆或情人，她们一准喜欢。”女人继续纠缠。

“不要就不要嘛，干嘛这么凶巴巴的，真是个乡巴佬，哼，乡巴佬。”那女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崇高听了，有些恼怒，他平时最讨厌城里人的嘴脸，忌讳别人说他是乡巴佬，便瞪圆双眼，轻声吼道：“你站住，刚才你说啥来着？你再说一遍！”

“乡巴佬！”女人又回头说了一句，这对崇高来说，极具挑衅意味。

“混蛋，我——”崇高起身，抡起青筋暴突的拳头，向女人追去。女人见崇高来势汹汹，真要动手，立刻嚎叫起来：“不得了哎，要打人啦！”正在做生意的墨镜男听到女人的嚎叫，连忙赶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家伙耍无赖，居然想打我！”只见“墨镜”一个箭步挡在女人面前，气势汹汹地瞪着崇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崇高也不甘示弱，当即拉开架势回应道：“你说谁找死呢？”

“你，你是？哎呀，哈哈——”“墨镜”仔细端详了一下崇高，突然迟疑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崇高被他这一笑弄得有点懵，握紧拳头说道：“你笑什么？有本事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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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李家老三，崇高兄弟吗？”“墨镜”立刻止住了笑容。崇高听到“墨镜”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十分惊讶，但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于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道：“你，你是——”

“我是张留根啊！”“墨镜”笑着摘下了墨镜。

“留根哥？”崇高这才认出眼前的男人是本村老地主的儿子张留根。他立刻抓住张留根的手，笑着说：“哎呀，太巧了！原来是你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怎么在这里？”

“哎哎，你过来。”张留根握住崇高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对刚才的女子说。崇高见那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点头表示了一下歉意，然后笑着问道：“留根哥，这位是？”

“嗨，这是你嫂子。”张留根毫不隐瞒，爽快回答道。那女子见崇高是张留根的同乡，脸色立刻由阴转晴，笑吟吟地说：“我是十字坡的孙二娘，和兄弟也是不打不相识嘛！”

崇高心里突然明白，当时山东版的《武松》正在全国热播，这女子莫不是电视剧看多了，竟然把自己比作十字坡的孙二娘。张留根笑着解释道：“她没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