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脚踏积雪吱吱声、饥肠辘辘声?”
“出行人,岂能只顾咫尺!咫尺之顾,则咫尺难顾;应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才可保得周全。”
符存向身后望去,只见一群饿狼夹着尾巴、垂着头慢跑着消失在远处的雪山头。
“刚才对周围迫近的危险浑然不知,要是独自行走,恐怕……”符存越想越后怕,不由得直冒冷汗。
如此冰雪覆盖、苍茫大地,每一种生物都在尽力保住元气,动物和人都得保持警觉性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朱二,看!看!来啦!快去传信警戒!”
“一、二……嗯……才两个人啊!”
“嗯……也许这两个人是探子,还是快回村子传信警戒为好,别误了大事,不然年关就难挺过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朱二觉得有理,撒腿便往村子里跑去,从村头跑到村里,大约用了半炷香的功夫。
“土匪来了,大家戒备!土匪来了!”
“多少人?”在一个大的宅院里,一个沉闷的中年声音问道。
“两个人。”
“两个人?看仔细了?”
“嗯。”
“才两个人,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蠢猪!还不快回到村头守着,小心你的工钱!”
“是牛二让我回来报信的……土匪探子!”朱二被老爷一顿臭骂,赶紧推脱说是牛二唆使说有可能是探子。
“牛二考虑的是对的,你这猪脑子要向牛脑筋学学啊!”
朱二感觉横竖都是自己的错,嘴里嘟嘟嚷嚷的,灰溜溜地回到村头。
原来这里是朔北雁门郭家村寨,村里聚居着郭氏几十户人家,在郭氏中有位叫郭宏正的老爷,不惑之年,有勇有谋,远近闻名。
今晚,郭老爷穿着貂皮大衣,嘴里叼着旱烟慢悠悠走出来,旁边跟着一位老先生,登上村里数丈高的天塔,在柱子上磕了几下烟头,清一清嗓门,然后放声说道:全村人听好了!今上午来的匪徒虽被我们打败,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据朱二情报来看,今晚来复仇的匪徒更讲策略了,看嘛,他们先派探子,但我们依然采取上午攻防策略,今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现在各就各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撤防,违者以村规惩处!
郭老爷说完,又叼起旱烟,在老先生陪同下走进屋里,屋里很暖和,一家人围着炉火嗑着花生瓜子,对盗匪的侵扰显得很平淡,似乎习以为常。
但此时的村头,朱二受了老爷的训斥,使起一股牛劲,无论行均师徒如何解释,横竖都不让入村,这让符存又气又急,几次想狠狠地教训这个牛儿蛮劲的,却总被师父拦阻。
过了许久,村里又来了两个汉子换防,朱牛二汉嘀咕几句后即离去。
“两位施主,我们从中原修定寺而来,路经此地,天色昏暗,今晚想在此借宿,还请施主行行好,知会你村老爷。”行均方丈仍然好言相求,希望有所转机。
“两位贵客,我和张武前来换防,雁门二怪此刻回去,郭老爷必然会问起两位情况,必派人前来引二位入村,还请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朱儿就匆匆赶来了。
“二位稀、稀客,郭老爷有请。”朱二说得阴阳怪气的。
“雁门二怪?嘿嘿嘿,你就是一怪……”符存对朱二笑讽道。
朱二瞪了符存一眼,做了个鬼脸,然后带着师徒二人入村。
冬天里,酉时刚过,夜幕笼罩着大地,破屋上的枯枝在朔风中更是撕心裂肺地呼吼,听起来十分凄凉,全村十几户人家,不到一成是亮着灯火,朱二带着行均方丈进入了全村看起来最气派的大院。
“老爷,人已带到。”朱二突然在宅院门口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大声说道,脸色有些惶恐不安。
屋里没有回响,只听到磕几下烟头声,然后,宅院大门打开了。
“大管家,人就交给你了!”朱二见管家开门出来,迫不及待地把人交出去,眼睛眨巴眨巴的。
“两位稀客,远道而来,欢迎欢迎!”还没等管家搭话,郭老爷宏亮的客套话已抢先而至。
“听说雁门二怪对两位很是怠慢,还请两位不要见怪啊!”郭老爷客气道。
“见怪不怪?哈哈哈,见怪不怪!……”符存自娱自乐笑道。
朱二不说话,只向符存瞪眼,尽可能使出一副凶煞模样。
“朱二、牛二,因其生性古怪,行为怪异,人称雁门二怪,虽然他俩看上去凶神恶煞,但为人却是老实巴交,又有一身蛮力怪劲,妖魔鬼怪见了都退避三舍,被我们郭老爷视为门神呢!”管家在符存身边自豪地嘀咕着。
这时郭老爷从大院正门迈着方步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那位老先生和几个娃儿。
一看老先生也是位精明古怪之人,他犀利的眼神见是两个出家人,一个手持禅杖,一个手握宝剑,这个年代出家人不守规矩、道貌岸然、到处打家劫舍的传闻多如牛毛,于是警惕心起,喝道:客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牛儿还不快快去把客人的行囊接下来,妥当安置好!”
牛儿得令,箭步上前向行均方丈和符存索要禅杖和宝剑等什物。
“这剑是我的传家之宝,怎能随便与人?”符存拒绝交出,与牛儿纠缠起来。
“所有人要进入大院都不得佩戴利器,这位小兄弟需要委屈一下,但请放心把剑交给牛儿,待两位离开之时,牛儿自然会还给二位!”郭老爷神色坚定地说道。
“如果我们离开,你们不交还我们行囊,该如何是好?”
“诶!我家老爷可是说话算话之人,你们远道而来,不知者不为过,还请给予信任才好!”老先生责怨道。
“阿弥陀佛,小徒勿再执拗,快快把剑交给施主!”
雁门二怪待大伙都进入内宅后,“砰”的一声关上院门,并用大木栓用力栓上了院门,然后两人分别进入大门两旁的倒座房,而管家微曲着腰走在众人前面带路。
符存心想:这村子也太不友善了,处处设防,还没收人家随身物品,客人本来势单力孤,如有人起贪念,客人犹如砧板上的鱼……
进入内宅正房落座后,郭老爷听说师徒二人从南边而来,饶有兴趣的问这问那,而符存此时饥肠辘辘,终于忍不住说道:老爷想知南边许多事,得先让咱师徒吃饱了才有力气给你们详细道来啊!
“正是!正是!管家快快给二位端茶上饭!”
“好嘞,马上就来。”
东西厢房的人知道来了客人,都过来看热闹,屋里挤满了许多人,老先生悄悄地转身离去,到了后厨,对着厨子如是这般耳语后,又回到郭老爷身边坐下。
“话说沙陀部落首领朱邪赤心,因帮助朝廷镇压庞勋起义有功,拜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到处传得更神乎的是他那个飞虎子,英武神勇,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有次和达靼部族的人比试,达靼人指着空中飞翔的两只雕说:‘你能一箭射下双雕吗?’只见那飞虎子弯弓发箭,一箭连中双雕,达靼人叹服不已,视其为晋地百年难见的英雄,飞虎子十五岁那年,随他爹爹朱邪赤心讨伐庞勋起义,在军中他总是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平定庞勋后,朱邪赤心父子受到唐皇接见,唐皇一见这飞虎子英武神勇、相貌非凡,赞誉不已,因他们功勋卓著,朱邪赤心被赐国姓为李,赐名为国昌,而飞虎子也被赐得姓名为李克用,封为云中牙将,如此皇恩隆宠,在晋地代北轰动一时,让人羡慕不已啊,可是,唉……”
“可是什么?”
“饭菜来咯!”仆人把饭菜盛来,见符存迟迟不接,仍旧眼巴巴地望着说书人,周围的人见着都忍住好笑。
“小兄弟,你不是饿极了么?在饥饿面前,看来郭老秀才的评书胜过粗茶淡饭啊!”郭老爷哈哈大笑气来。
“现在不饿了,先听完了再吃!”符存不理会周围人的嬉笑,仍然倔强要求道。
“穷酸秀才的话哪能吃得哟,小兄弟还是先填饱肚皮要紧!”郭老秀才规劝道,面露满意神色。
“小徒勿要执念,入乡要随俗节,入室要随主便。”
符存心想:讲不讲故事在于别人意愿,而眼前的饭菜唾手可得。于是接过饭菜,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行均方丈见饭菜已下了蒙汗药,以密音传给符存:饭菜已下了蒙汗药,小徒快运用障眼法,取出神农百味丸与饭同服,然后伏桌佯装昏迷睡去!
符存赶紧按师父所说的照做,然后突然来个罗汉酬睡。
行均方丈表现出困意顿起,勉强支撑着说道:咱们师徒二人长途跋涉,十分困倦,还请施主行行好,速速安排一个卧榻,咱们师徒十分感谢!
“管家,带两位贵客到后院左房休息,那里已布置妥当。”老先生安排道。
后院显得十分清净阴冷,整个后院似乎不曾有人居住,四周堆放了些柴草,管家把师徒二人带进左房交代妥当后离去,在左房里有一门一窗一卧榻,卧榻上的被褥很新也很厚实,大冬天里两人盖上是足够暖和了,这彰显主人待客的大方厚道。
过了一会,村里的狗吠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郭家宅院的大狗也时而汪汪几声附和着。
“师父,郭家人居然在咱们饭菜里下药,其用心好险恶啊!”符存悄悄地说道。
“天地之间,日月倒悬,是善是恶,循因就果,人人都喜好从自身立场而谋周全,而仁者固然行事光明磊落,不怀害人之心,但不可无防人之心啊!”
“师父,您想过没有,他们把咱们师徒下药后关在这里,是何居心呢?”
“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无非是怕我们是那匪徒一伙的呗,还有可能是想贪图师父的鎏金禅杖和我的宝剑,趁下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咱俩给害了。”
“如果想害了咱们,为什么只下蒙汗药而不是毒药呢?”
“呃……既然不想害我们,为什么我们不解释清楚我们并非匪徒,只是真正的过客呢?”
“在不确定性或者误会面前,我们可及时传达一些有助于增信释疑的信息,但不可刻意去解释,要给不确定性或误会以时间,因世间万物皆在发展变化中,是非曲直在这发展变化的洪流中要么变得水落石出,要么变得无关紧要,凡事要看势向,顺势而为方为妙!”
郭家宅院里的犬吠声越叫越凶,院子里人声嘈杂……
“郭老爷,村头顶不住了,已败退下来,现在正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再守不住,匪徒就进村寨了,请郭老爷早做打算!”
“守卫的人死伤情况怎样?”
“村里已战死十三余人,其他人多数被匪徒打伤了,特别是匪徒中有个被呼为‘屌爆天’的猛汉,功夫了得,无人能敌啊,连雁门二怪都受了重伤败下阵来,幸好雁门三杰还能免强钳制住他。”
“告诉他们两个探子已被我们囚禁起来,让他们立即撤退,否则对两个探子斩立决!”
“可是匪徒很毒啊,说两个探子算什么,还有更大的卧底呢,我们问是谁,他们说是您郭老爷!”
“胡说八道!”
“把每家每户的大狗都放出去助阵!”
自古狗仗人势,大狗气势汹汹地跑向前线,见村寨里的人躲在防守区里,对着村里的人摇着尾巴,然后向前方“汪汪汪”象征性地狂叫几声。
“把狗赶出去!”
狗被逐出防区,大狗见到陌生人狂吠不止,一伸一缩而不敢上去攻击,匪徒毫无惧色,奔上去对准郭家院里的一只大狗就是一闷棍,只听大狗一声闷叫,当场毙命,其他大狗纷纷落荒而逃。
匪徒又发起一阵猛攻,村寨里的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又进行顽强抵御,厮杀声一片……
“师父,看样子,今晚村寨难逃一劫,咱们现在出去帮他们一下吧?”符存悄声说道。
“助人需待时机,时机不到,好心不得好报还遭怨!”
“那还待何时?我担心他们真把咱们当成匪徒,一把火把这后院烧了,到时咱们插翅难逃啊,还不如现在跑出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稍等一会,他们必然前来看咱们动静并有求于我们,这样前嫌方能化解;如果此时莽撞跑出,他们慌乱中说不定真把咱们当匪徒对待,到时百口难辩,岂不是好心不得好报么?”
说曹操、曹操到,符存听到有人在开后院大门的声音,压低声音嘘道,然后装着熟睡的样子,张耳听着周围的一丝一毫的动静。
“我认为他俩不是探子!”说话声显然是郭老爷。
“老爷,这个不得不防啊!”这是身旁老先生的声音。
“要不把他俩……”这粗声粗气的声音不知是谁,把话说了半,应该做了个手势,可能是“咔嚓”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