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柳寻衣的暴跳如雷吓了一跳,还是被仇寒的死讯深深震撼,秦卫竟呆若木鸡般愣愣地凝视着柳寻衣,半晌未再开口。
“我们从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一步步成为天机阁少保,难道还不够吗?”柳寻衣眼中噙着泪水,胸中溢满怨愤,“我们在天机阁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虽谈不上荣华富贵,但至少……衣食无忧。五品少保,官阶虽不高,但对你我而言却已是出人头地,在寻常百姓眼中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青年才俊,难道……还不够吗?我宁死也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恩将仇报?西府……到底给你多少好处,竟让你泯灭良心,违背天理……”
“什么良心?什么天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在你我饿肚子的时候充饥,还是能在我们瑟瑟发抖的时候取暖?”望着义正言辞的柳寻衣,秦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怨念,将压抑二十几年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柳寻衣,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又有什么资格替我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和你一样,一直在走自己想走的路,何错之有?赵元救过你的命,可他从未救过我,我能来天机阁皆因你的苦苦哀求,对他而言……我从始至终都是柳寻衣的附庸品,是你的累赘。什么养我成人、教我读书、传我武功……统统是一派胡言!从小到大,他的眼里只有你,他养育的、栽培的、提拔的人也只有你!你对他感恩戴德我不拦着,但别算上我。我能有今时今日全凭自己的打拼,和赵元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的我是五品少保,如今的我是三品天机侯。事实证明,没有赵元横加阻拦,我秦卫能过的更好。”
“强词夺理!”柳寻衣怒道,“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都无法改变天机阁养育你的事实……”
“你想要事实?”秦卫不怒反笑,“好,我告诉你!事实是从小到大,你一直在所有人的羡慕与赞扬中长大,而我……却在无尽的白眼与嘲讽中活到今天。柳寻衣,你扪心自问,天机阁上上下下谁不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考核过关、晋升校尉、跻身少保,哪一次不是流言蜚语满天飞,哪一次的功劳不被人视作你的悉心教导?赵元该死、仇寒更该死,他们一直看不起我,对我百般压制,千般刁难,生怕我一不小心抢了你的风头。柳寻衣,你一直被众星捧月地走在前边,何曾回头看过我脚下的荆棘?你对我的帮助,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让所有人以为你不仅天赋异禀,勤奋好学,而且古道热肠,重情重义……”
“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卫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不!”秦卫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将你当成生死与共的兄弟,直至今天,哪怕你拿剑指着我……我仍视你为兄弟。如果我要杀你,一百个柳寻衣也死了,岂会让你活到今天?以前我不如你,跟在你后面,做你的影子我心甘情愿。如今,我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你为什么不能跟在我后面一次?我做天机阁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你做副阁主。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权力、地位、金钱甚至是女人,只要你喜欢,只要你一句话,我的东西你随时可以拿走一半,我若犹豫一下,秦卫两个字从此倒过来写!可你呢?你愿意和我分享什么?你什么都不愿分给我,你只愿施舍,将你不在乎、不重视、不需要、不喜欢的东西像丢废物一样丢给我,对此我却要蒙恩被德,感激涕零,这样真的公平吗?”
“这……”
“柳寻衣,我秦卫自认对你问心无愧,反倒是你,从来没有将我当成兄弟,你只将我视作跟班、随从,你受苦会找我倾吐,但我受苦……你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一次。真正无情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秦卫滔滔不绝地痛斥道,“你见不得我比你好,见不得我比你风光,你心生嫉妒,于是千方百计地拆我的台……”
“不!不不不!”柳寻衣心乱如丝,连连摇头,“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更未想过拆你的台……”
“是吗?”秦卫狞笑道,“从你回天机阁的第一天,便知道我取代赵元成为新的天机阁主,可你有没有向我行过一次礼?有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恭敬?甚至……有没有叫过我一声侯爷?自家兄弟不拘小节我无所谓,但在外人面前、在麾下面前,你可曾对我有过半点敬畏?此事若换成旁人,但凡与你计较一次,足以令你死上十回八回。说到底,你和赵元、仇寒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凌驾于你们之上。可越是如此,我越要凭自己的本事不断上进。不仅要向你们证明,更要向天下人证明,我秦卫的手段不比你们任何人逊色。在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柳寻衣是天之骄子,也并非只有你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今天……你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由于愤怒,他的额前青筋暴起。由于震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由于失望,他的眼中溢满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