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美人图

云梦神泽 时宿雨 2427 字 2个月前

到了现场,我查看了三春的死状,她的样子跟那卖米的商贩差不多,也没有致命伤,但是张着嘴,瞳孔上翻,面部扭曲,神情诡异,浑身僵直,就像是…

就像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书生在三春的房内踱来踱去,事不关己,只有我和小庄在忙。

他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床和墙的分析中抽出一卷画,我和小庄凑过去,展开一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昨日的那幅美人图吗?明明挂在商贩老爷床头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真是见了鬼了。

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异常,齐婶收了钱,让我们殓尸抬走。

我说:“不是要停尸三日才出殡的吗?”

小庄说:“那是有钱人家才有的讲究,这种烟花女子,还出什么殡啊,能有口棺装着,不至于曝尸荒野就不错了。”

死者没有家人为她买地安葬,按照附近一带的惯例,就只能被丢到十里坡去了。

万花楼的妈妈昧下三春的全部家当,临了还算有些良心,多给了齐婶两掉钱,让齐婶好歹给挖个坟埋了,立碑倒是不必,反正也无人祭拜。

齐婶答应了,用席子卷了三春的尸首,放在一辆垫了草垛的拉车上,由小庄,我和书生三个轮流拉出城。

十里坡离金陵城不远,也就半天的路程,齐婶瞧瞧日头,一咬牙说:“今天就去吧。”

小主,

小庄心里发毛,瘆得慌,说:“娘,这一来一去,加埋尸,要到晚上了,近来城里城外都不太平,怪吓人的,不如明天一早去吧?”

齐婶看了一眼儿子说:“你今天吃了饭,明天能不能不吃?你不吃,娃也得吃,你看这几年的光景,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孩子还那么小,你不多赚几个钱,以后怎么办?”

小庄听了母亲的话,不敢再多言语,默默推车去了。

出了城,越走周遭环境就越是荒凉,到处是衣衫褴褛的流民。

走着走着,天上忽然开始降雨,起初是淅淅沥沥的,齐婶坚持行路,小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后来雨实在太大了,地面泥泞,车轮屡屡陷在坑里。

书生一个人冲在前面,早跑没了影。

要不是被我拖着加入扛夫队伍,他怕是早就想来十里坡探查了。

雨越下越大,实是没法前行了,小庄说:“不行啊,娘,雨太大了,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我在后面帮忙推车,车轱辘终于从泥坑拔了出来,我们几个浑身都被雨淋透了。

这时,消失了一阵子的书生跑回来,指着前面说:“那儿有一间屋子,可以避雨。”

雨水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滴落下来,风雨中,他依旧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走吧。”齐婶无奈道。

书生呢,也不来帮忙,垂着手看热闹,我们手忙脚乱推车进屋,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间木屋蛛网密织,沉灰满布,十分破败,应是常年无人居住,好在房间多,锅碗灶台也齐全,在这儿住一晚不成问题。

小庄把装有三春尸体的拖车推去隔壁的杂物间,我擦干净桌子,齐婶整治了一壶茶水。

“今天算是白瞎了,希望明天一早雨能停吧。”齐婶望着窗外神色复杂,一筹莫展。

小庄倒是不大在意:“避雨是对的,等天黑了,路就更难走了,娘你就别太担心了。”

齐婶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都找个屋擦干衣服去吧,小心别着凉了。”

到了晚上,木屋就显得阴森了,跟鬼屋似的,楼梯走廊的木板因长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雨落在屋顶上,响声巨大,就跟下的是石子儿似的,门户总也关不紧,半开半阖,冷风透进来,时而呼呼急吹,时而低鸣呜咽,宛如女子的哭声,屋外树的剪影被风吹雨打得东倒西歪,看上去张牙舞爪,也怪吓人的。

这样的环境,叫人如何入睡,只怕是睡着了,也要做噩梦吧?

我用法术点燃房间里燃得只剩半截的蜡烛,走出屋子,发现书生房里的灯也亮着,我踌躇了一会儿,实在不想一个人呆着,于是便去敲了书生的房门。

他见我到,表情一滞,似乎有些意外,油灯下,他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破碎感。

“你还在看美人图?”我假装自然地走过去坐下,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既是美人图,自然看不腻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讽刺的意味,纤长的手在画作上摩挲。

“可惜这幅图是假的。”书生说。

“是假的?”

“画中人看上去太幸福了,仿佛没有被任何苦难浸润过一般,”书生侧着头问我:“你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我说:“自然是有的。”

“怎么可能有人终其一生没受过委屈,遭遇过不公,没有尝过背叛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生离别的悲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生而为人要经受的苦难太多了,可你看这画中人,五官舒展,眉眼弯弯,嘴角上扬,行走在田野间,那步履一蹦一跳,像是要跃出画面似的,什么人能幸福得这么纯粹?”

我说:“那不是这么说的,不了解世间的真相,那样的快乐,就只是天真无知,没心没肺罢了,算不得幸福,总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忘记过去遭受的一切苦难,让经历过的一切都变得值得,让你了解了世间一切的美与丑,善与恶,还能勇敢地活下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鹤青的脸庞,两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