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确实是苍白得厉害,也烧红得厉害。
他也不知那样在床边坐了多久,一头好看的微卷长发都未曾梳理,那样随意散落在耳边,肩头。
他低垂着眸子,整个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雾一般,那样安静,那样不起眼。
在听见唐今的脚步声时,他眼睫动了一下,然后抬起了眸子。
唐今将他那份饭在他旁边放下,便走到了一旁去,自己吃饭。
等到吃完,她收拾了一下碗筷,就又走了。
没有去瞧过胡女一眼。
她像是打算以后都这样跟他相处了。
胡女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先是闷咳了一声,然后便像是止不住了一般,用那已经嘶哑得不像话了的嗓子,一声声地不断咳嗽了起来。
下午唐今回到营帐里的时候,发现上午给胡女带的那份饭,他并没有吃。
他连人都不在营帐里,不知道是去哪了。
唐今本来下意识就要出门去找人,可想到什么,又沉默着,坐回了桌子前,自己吃饭。
一直到外头的天都黑了,唐今都已经洗漱完,上床睡了,胡女才从外面回来。
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身影,片刻,又伸手去推她的肩膀。
他还是分得清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的。
她这样,用力闭着眼睛,眉心都皱着,明显就只是在装睡。
他推唐今能感觉到,但唐今不想理他。
可过了会,那双落在她肩上的冰凉的手,拿着什么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嘶哑,就只能发出像是吐气一样的声音。
但这回的话,他说得清晰:
“钱。”
说着,唐今就察觉到有铜板一样的东西,陆陆续续地落到她枕边。
又在床边看了一会,见她还是不睁眼,胡女也不推她了,也没上床,就自己走到了一边去。
他又做了些什么唐今不知道了,只听见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音,然后就没有别的声了。
良久,唐今还是睁开了眼。
黑暗里不是很能看清,但粗略一看,也能看出被放在她枕头旁边的那些铜板,并不少。
可胡女这是从哪弄来的?
在这军营里头……
唐今安静地躺着,躺到这营帐里都没有别的声音了,才从床上起身。
视线在漆黑的营帐里搜刮了一圈,她终于在铺满干草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似乎是胡女的身影。
唐今点了一盏灯,安静地走过去。
他躺在那堆他之前明明都睡不惯的干草堆上,盖着那块用来防潮的有些脏的粗布,那样疲惫地熟睡着。
他的脖子上,手上,手臂上,都能瞧见像是被什么东西刮出来的红红的伤痕。
那双手也是红红的,像是在水里冻了很久。
在这营地,要赚钱的办法实在不多。
唐今之前常常去捡柴,去抓鱼,去挖野菜,不仅是为了自己用、自己吃,更多时候其实是拿去卖给营地里的其他人。
毕竟上头的主将实在太过黑心,把能贪的军饷军用全都给贪了。
普通士兵在这营地的生活太过艰难,要是不想饿得头晕四肢无力,就只能自己花钱去找人买。
唐今不缺力气就缺钱,有空就去抓鱼捡柴,在胡女来之前,她自己通常都不会留的,都是卖给别人。
她卖的价格低,别人也都愿意买。唐今很多钱都是这么攒下来的。
唐今的视线在胡女的手上停留了一会。
不仅手指被冻得通红,他的手腕上,还留着先前被她绑出来的淤青。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那种青紫色的伤痕落在唐今身上,唐今自己都不会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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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落在他的手上,落在那片皙白的肌肤上,就变得那样可怖骇人。
唐今紧抿着唇,视线又静静在他那发干起皮的唇瓣上停了许久。
她还是弯下身,去抱人。
将人从干草堆里抱起的时候,那已经累得睡着了的胡女又睁开了眼。
那双翠色的眸子里不见寒冰,唯有静幽幽的水。
瞧见是她,是她在抱自己,那本就带着一分幽红的眼尾一瞬变得更红了。
他的鼻头也红,但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也没有等唐今看清,他便转开了头,垂下了那双眸子。
好像又是这般冷冰冰的,不要跟人服软认错的态度。
可在唐今抿唇,要松开他的时候,他又伸手,用那冰凉的手指抓住了唐今肩膀上的衣服。
然后手臂又圈上来。
烧得滚烫的身子也贴上来。
“埃度买。”他又用那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说得低哑,说得执拗,也说得像是掺杂上了一分……
唐今静静抱着他,好一会,她还是开了口,说了这几天以来对胡女说的第一句话:“抱歉。”
胡女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她。
唐今也正垂眸看着他,浅色的眸子沉沉,好像看不见太多的情绪。
这是一句胡女听不懂的话。
但……
看着那双沉沉的眼睛,慢慢地,胡女也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
发白干燥的唇抿了一下,片刻,他开了口,用涩哑发干的嗓子,笨拙地跟她学:“抱……”
“抱歉。”
“……抱……歉。”
唐今嗯了一声,视线还看着他。
胡女微移开眸子,但没有让唐今等多久,他就又看回了她。
那双翠色的眸子还是那样幽幽冷冷的,但看着唐今,他开口,生疏地,生硬地,用那刚学会的话语:“抱歉……唐今。”
唐今没有说话。
她抱起那浑身滚烫的胡女,走回床边。
床边摆着一张凳子,平日是用来放灯的,但今日上头却摆了个斗笠。
拿开那斗笠,就看见了一碗褐色汤药。
早已经凉了,也闻不见药味了。
唐今端起那碗药,递给胡女。
胡女的视线一直跟着那碗药移动,但当那药递到他面前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接。
他抬起头,看向了唐今。
唐今半侧着脑袋,垂眸看着别处,也不看他。
那张冷硬的脸上还是那样沉闷,瞧不见半分软化的表情。
但是……
胡女看了她许久,又伸手,搂上了她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
唐今垂眸看他,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低垂着头,那样靠着她。
从前唐今抱他,他是不会这样的。
他不喜欢顺从,更不喜欢依赖。
他现在这样靠着她,像是乖顺以来似的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