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残局砥心

魏砥 柯哀的罐头 2444 字 1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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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终究是到来了,只是这黎明并非带来希望,而是将昨夜炼狱般的惨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襄阳城头所有人的眼前。

陈暮站在城垛边,一夜未合眼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如深潭般沉静。他身上沾染着烟尘与点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甲胄在晨曦微光中泛着冷硬的色泽。初升的太阳努力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江雾,投下的光线却显得有气无力,映照着一片狼藉的天地。

从城头远眺,昔日樯橹连云的曹军水寨所在之处,如今只剩一片漂浮着焦黑残骸的浑浊水域。几根扭曲的、烧成炭状的巨木兀自斜插在水中,冒着最后的青烟。江风带来的不再是水汽的清新,而是混合了焦糊、血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令人闻之欲呕。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浮尸随着波浪轻轻起伏,暗红色的血水与灰烬交织,勾勒出死亡的地图。更远处,江东水军的艨艟斗舰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巡弋,如同胜利的猎犬在清理战场,那鲜明的旗帜刺得人眼睛发痛。

襄阳城内,虽经昨夜镇压,混乱的余波仍未完全平息。溃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不断从江边涌向城门。他们大多丢盔弃甲,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与茫然。有人相互搀扶,有人踉跄独行,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随着人流移动,建制早已荡然无存。城内的百姓则门户紧闭,胆大的透过门缝惊恐地张望,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恐慌。救火的呼喊声、伤兵的哀嚎声、失去同伴的痛哭声、以及维持秩序士卒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失败后的凄凉挽歌。

“使君,”文聘的声音嘶哑干涩,他快步登上城楼,铁甲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左臂还简单包扎着,渗出血迹,“末将……无能。” 他来到陈暮身后,深深一揖,头颅低垂,肩膀微微颤抖。这位以沉稳着称的荆州宿将,此刻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挫败与痛楚。

陈暮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江面上那些耀武扬威的江东战船,平静地问道:“仲业,还能战之兵,尚存几何?舟船还剩多少?”

文聘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汇报道:“末将拼死突围,撤入汉水的战船,大小合计不足六十艘,且多有损伤。随船将士……约四千余。昨夜随使君收拢,以及后续逃入城中的溃卒,初步统计约有三千。加上襄阳原有守军,目前可用之兵,约在一万两千人左右。”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水军……水军精锐,十不存三。”

这个数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庞大的南征水师,一夜之间近乎灰飞烟灭。

这时,王粲也急匆匆赶来,他文官袍服上沾满了泥渍,脸色苍白,眼袋深重,显然也是一夜奔波。“使君,”他声音急促,“城内粮仓统计完毕,存粮尚可支撑两月。但军械损耗巨大,尤其是箭矢、弓弩,库房为之一空。伤兵营已人满为患,药材紧缺。此外……”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城内已有流言,说曹操大势已去,周瑜不日便将兵临城下。部分原本依附的士族,开始闭门谢客,甚至有家仆窥探府库与城门守备……”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军事上的惨败,直接引发了政治上的动摇和内政上的危机。

陈暮听完,沉默了片刻。城头的风卷动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所有跟随他的将领、属官,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年轻主官的决定。是慌乱?是斥责?还是绝望?

然而,陈暮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慌失措,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静与决断。他目光扫过文聘、王粲,以及周围面露惶恐的军吏,声音清晰而稳定,不容置疑:

“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仿佛将所有沉重的压力都承接了下来。

“仲业,立刻着手整编所有溃兵,打乱原有建制,以老兵为骨干,补充新卒,重新立营。能战之船,立刻抢修,沿汉水布设防线,重点防御鱼梁洲与岘山隘口。”

“仲宣,伤兵全力救治,征用城内所有医者与药材。流言者,抓!敢有通敌或煽动叛乱者,立斩不赦!府库物资,统一调配,优先保障城防与军需。”

“传令各门,加强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另,派出斥候,严密监视周瑜本部动向,以及……刘备军的动静。”

他的指令一条条发出,条理分明,切中要害。没有抱怨,没有推诿,只有应对。这份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稳定了周围人几乎要涣散的信心。

文聘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王粲也深吸一口气,揖道:“粲,必竭尽全力!”

陈暮点了点头,再次转身,面向南方。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周瑜的下一波攻势,很快就会到来。襄阳,这座刚刚经历内乱和外败的城池,即将迎来更大的风暴。

郡守府大堂,气氛凝重。虽然陈暮稳定了人心,但失败的阴影依旧笼罩。核心几人知道,必须采取更坚决的措施,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稳住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