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恶仆仓皇逃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如同污水汇入阴沟,再也寻不见踪影。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污言秽语带来的粘稠恶意,却并未立刻散去,依旧如同腥臭的雾气,顽固地弥漫在“安食铺”的门口。
店内经历过短暂的群情激愤的高潮后,渐渐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众人脸上的怒色尚未完全褪去,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带着担忧与关切,投向了店铺中央那个依旧挺直着脊梁的瘦削身影。
沈微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才那番激烈的对峙、泣血的控诉、掷地有声的誓言,几乎抽空了她全部的气力。此刻危机暂退,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四肢发软,耳畔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些发黑。她不得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扶住冰冷的柜台边缘,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急切地搜寻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娘……”
一声微弱、带着明显哭腔和恐惧的呼唤,从李嫂身后传来。
安儿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大眼睛里蓄满了未干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正怯生生地、充满依赖地望着她。那眼神,像受惊的小兽,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散。
看到儿子这般模样,沈微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痉挛。所有的虚脱、所有的后怕,在这一刻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母性的本能——彻底压过。
她猛地蹲下身,不顾自己依旧酸软无力的腿,朝着安儿张开了双臂。
“安儿!娘的安儿!”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温柔和急切。
安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跌跌撞撞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小小的手臂死死环住母亲的脖颈,将满是泪痕的小脸深深埋进母亲的肩窝,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不再是最初的惊恐尖叫,而是充满了委屈、后怕和失而复得的依赖,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哭出来。
“不怕了……不怕了……安儿不怕……”沈微婉紧紧搂着儿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她一遍遍地、轻柔地拍抚着儿子瘦弱的脊背,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地在他耳边重复,“娘在……娘在这里……谁也抢不走你……谁也不能再欺负我们……”
她的脸颊贴着儿子柔软却冰凉的头发,感受着那剧烈的抽泣,自己的眼眶也再次灼热起来。但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落下。她的泪,已经在方才的控诉中流尽了。此刻,她必须是儿子最坚实的依靠,必须让他感受到绝对的安全。
她抱着安儿,缓缓站起身。孩子依赖地将全身重量都交给她,哭声渐渐减弱,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沈微婉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店内店外。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写满关切、同情和义愤的面孔。卖菜的赵婆子还在不住地骂着“天杀的”,豆腐坊的孙大嫂红着眼圈看着她,欲言又止;那位老先生摇头叹息,目光中带着赞赏;那些力夫、主妇、街坊们,都没有离开,依旧默默地围在那里,用他们的存在,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地上,还散落着方才混乱中碰倒的笤帚,和几片被践踏的烂菜叶。柜台上,给她“压惊”的几枚铜钱还静静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