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依旧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浆洗布匹残留的淡淡碱味、草木灰的烟火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安儿的高热如同跗骨之蛆,在几副最劣等的汤药压制下,依旧在低烧的泥潭中反复挣扎。那十八枚铜钱,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一枚一枚,在药罐的煎熬中化为乌有,只剩下掌心空荡荡的冰冷和更深沉的焦虑。
沈微婉佝偻在冰冷的炕沿,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正笨拙地捏着那枚生锈的粗铁针,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针一线,极其缓慢地缝补着一块浆洗得发硬、边缘毛糙的葛布。针脚歪斜粗疏,如同在粗粝的画布上刻下痛苦的印记。安儿蜷缩在破被里,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身上那件由无数补丁拼凑、摸上去如同砂纸的“百家衣”,摩擦着他滚烫娇嫩的皮肤,带来细微的不适,让他即使在昏睡中也蹙着眉头,发出模糊的呻吟。
每一次针尖艰难地刺透硬布,都牵动着她断裂的肋骨,带来沉闷的钝痛。指尖被冻疮裂口和针眼反复折磨,渗出的血珠早已干涸,留下暗褐色的斑点,混着布料的灰败。
缝补……只能换取最微薄的铜板,如同杯水车薪。看着安儿病中依旧痛苦蹙起的小眉头,沈微婉枯槁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光有补丁……不够。
安儿需要一点……亮色?一点……柔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在她被生存重压几乎碾碎的心田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她停下手中的针线,布满血丝的眼眸无意识地扫过炕角那个小小的、同样用破布缝制的口袋——那是她存放“珍宝”的地方。
她挣扎着挪过去,枯瘦的手指解开袋口束紧的草绳。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小堆颜色各异、同样浆洗得发硬、但相对“鲜亮”些的碎布头。
一块靛蓝染得深浅不一的粗麻布碎片,只有巴掌大,边缘磨损,但颜色在灰败的土屋里,竟显出一种如同阴霾天空缝隙中透出的、异常珍贵的晴朗。
一块褪色成浅粉的细棉布,更小,像是从某件女童旧衣上撕下的残骸,带着点模糊不清的、早已褪色的绣花痕迹。
几块更小的、颜色驳杂的碎布:暗红、土黄、墨绿……都是她从那堆破烂中精挑细选、反复拆洗后,勉强保留下来的一点点“色彩”。
这些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散落在贫瘠土壤上的、倔强盛开的小野花。
布偶……
幼时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涌来。邻家阿姐出嫁前,似乎曾用碎布头给她缝过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布鸡?针脚细密,塞着柔软的旧棉絮,摸上去暖暖的,软软的……那是她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带着温度和色彩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