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二章 天下圣贤豪杰

剑来 烽火戏诸侯 13513 字 2个月前

一位府上老管事在门外台阶下,等候已久,见着了那汉子,赶紧快步向前。

两人一起走入家中,红边黑色油漆大门,嵌着狻猊,大门上方高悬挂蓝底金字的“亚圣府”牌匾。

是礼圣亲笔手书。

绕过一堵雪白影壁,第二道门,就是仪门了,两边各有两幅彩绘门神,皆等人高,是功业无瑕的武庙十哲之四。

有些沉默的汉子,和老管事从腋门走入,路过一幅亚圣挂像,两侧悬对联,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人之道曰仁曰义。

大院中古树参天,绿意葱郁,还有一座高出院落的方形露台,两侧竖立有夔龙石栏和青砖花墙围护的丹墀,东南角设置有日晷,西南角设有嘉量,居中一座五楹正厅,即亚圣府的“大堂”。堂匾是龙边金字的“七篇贻矩”,当然又有楹联。

二堂之后是三堂,是亚圣处理家族事务的“齐家”之地。

汉子略作停步,望向一副对联,之所以在此停步,不是在府上数十幅对联当中对此情有独钟,而是他从小到大,除了家族祠堂,就数在这边受罚次数最多,下联内容,振家声还是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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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就是这座圣人府的内宅了,所以在这道大门右侧,有那露出墙外的石流,因为内宅女眷用水,都需要挑夫在此将水倒入石流,那边就有婢女负责接水。

这个“阿良”比真名更名动数座天下的汉子,拍了拍老管家的胳膊,笑言几句,然后单独步入其中。

一路上,亚圣府后裔弟子们,遇到那个汉子后,都立即停步,恭敬作揖行礼,阿良也会一一作揖还礼,或询问或勉励几句,比如学问做得如何了。

阿良入了内宅,不去住处,而是穿廊过道,径直去了最靠后的花园,有那俗称大麦熟的花丛,其实它有个很美好的名字,蜀葵。

曾经有个孩子,书也读,但是更喜欢练剑,就经常在这里拿树枝与蜀葵问剑。

当年谁都没有想到,这处规矩最重的圣人府,以后会有个名叫阿良的剑客,一直出门远游,不太喜欢回家。

阿良坐在花园台阶上,隔着不算远,就是家塾书院了,年复一年,圣人之言,在那边起起伏伏,有背诵,有问答,有辩论。

外人很难想象,每次回到家中,阿良就是如此正儿八经的样子。

可能真要见着了,才会猛然惊觉一事,这个走哪儿都是狗日的,其实是亚圣嫡子,是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阿良会与文圣一脉打成一片。

又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剑客自居的剑修,为什么那么喜欢浪迹江湖。为什么会去剑气长城,会去青冥天下。

阿良双手轻轻拍打膝盖,哼着小曲儿。

准备去换一身儒衫,就去中土文庙那边找熟人耍去。

朋友遍天下,就有一点好,喝酒不花钱。

亚圣府大门外,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儒士,身边跟着个腰悬文庙颁发玉牌的黄衣老者。

正是李槐和扈从,如今老人又换了个道号,嫩道人。

李槐远远看了眼气势威严的亚圣府大门,咽了口唾沫,不太敢靠近,让他去敲门,更是没胆子。

有些后悔,早知道就陪着大半个师父的老瞎子去中土文庙那边了,不然只要找到了李宝瓶和茅夫子,万事好说。

那条飞升境的嫩道人比李槐更紧张,小声说道:“公子,我觉得吧,那个阿良肯定不在家中。”

那个狗日的不在家中才好啊。

就不用被秋后算账了嘛。

李槐背竹箱,手持行山杖,试探性说道:“那咱们就直接去文庙那边等着?”

年纪当真不小了的那位嫩道人,搓手点头道:“这敢情好。”

不料大门那边,快步走出一个穿上一身儒衫、竟然有那么点人模狗样的汉子。

那汉子见着了李槐和那条飞升境,大笑道:“呦,这不是李槐大爷嘛,没小时候俊俏啊,那会儿多好,虎头吧唧的。”

李槐招了招手。

阿良走在大街上,李槐大步走去,突然将手中行山杖交给身后步履沉重的嫩道人。

几乎同时,相隔五六步远,李槐与阿良停步,

双方摆开拳架,然后两人开始绕圈圈,阿良一个蹦跳,左拳换右掌向前递出,李槐一个蹦跶,拧转腰杆,神色凝重,拳高莫出。

看得那位嫩道人差点没挖个地洞钻下去,那俩脑子有坑,老子反正一个都不认识。

两人轻喝一声,同时小碎步向前,开始搭手,你来我往。

动作极其缓慢,但是都有那拳若奔雷、力可劈砖的气势。

嫩道人真心遭不住了,转过身,打量起街上一旁的店铺。

两人蓦然抱在一起。

李槐大笑道:“阿良兄!”

阿良大笑道:“李槐老弟!”

各自后退一步,阿良压低嗓音问道:“如今当你姐夫,还有没有戏?”

李槐白眼道:“没戏了,我姐嫁人了,是个读书人,比你个头高。”

阿良怒道:“你也不拦着你姐?!就眼睁睁看着你姐错过一位良配郎君?!”

李槐嘿嘿笑道:“阿良,你好像又矮了些啊。”

阿良摸了摸脑袋,哀叹一声。

李槐说道:“没关系,你可以回家一趟,往靴子里多垫些棉布。”

阿良眼睛一亮,“李槐老弟,奇才啊!”

阿良觉得此事可行,心情大好,再转头望向那个悻悻然的嫩道人,满脸惊喜,使劲抹了把嘴,“哎呦喂,这不是桃亭兄嘛。”

那条飞升境,觉得自己悬了。

李槐这小子还会讲点良心,但是眼前这个狗日的阿良,是真会吃上一顿狗肉火锅的。

大端王朝,京城一处城头上。

一位男子身穿龙袍,满头霜白。

身边有一位个子极高的女子,腰间悬佩一把竹鞘长剑。

女子武神,裴杯。

还有一位白衣青年,曹慈。

裴杯一共有四位嫡传,所以曹慈除了那个山巅境瓶颈的大师兄,还有两位师姐,年纪都不大,五十来岁,皆已远游境,底子都不错,跻身山巅境,毫无悬念。

而且这个看似评价一般的“不错”,是相对于曹慈这位师弟而言。

小主,

大端王朝的武运,确实很吓人。

用中土神洲的山上说法,就是这大端王朝,是开那武运铺子的吧。

而当年曾经与裴杯一起远游倒悬山的皇帝陛下,已经是一位迟暮老人了。

他望向裴杯,自嘲道:“裴姑娘瞧着还是当年的裴姑娘,我其实比你年轻很多啊,却老了,都这么老了。”

裴杯笑了笑。

他说道:“那我就不耽误你和曹慈去文庙议事了。”

裴杯点点头。

他突然说道:“这辈子还没摸过裴姑娘的手呢。”

曹慈默默离去。

裴杯拍了拍老人的胳膊,说道:“很高兴,能够遇到陛下。”

老人反手拍了拍女子的手背,微笑道:“好的。”

这位皇帝陛下,突然有些遗憾,问道:“如果那个年轻隐官也去议事,那咱们曹慈,是不是就不算最年轻的议事之人啦?”

裴杯笑着点头。其实她没觉得这算个事。

老人转头望向那个好似“无瑕”的白衣青年,问道:“曹慈,不如我帮你修改年龄,反正大一岁,小一岁,在大端这边都无所谓的嘛。”

曹慈站在远处,与那个孩子气的老人,遥遥抱拳笑道:“陛下,还是算了吧。”

老人有些失落。

文庙北边的那座临时渡口。

浩然天下最大的一条“雪花”渡船,都无法靠岸,只能持续耗费灵气,不断吃那神仙钱,悬在高空中。

反正渡船主人,也不在意这点损耗。

在渡船和渡口之间,出现了一道长达千丈的青云桥道,又是吃钱的手段。

一行人缓缓走下,一位穿着打扮都很素雅的妇人,正在与身边年轻人念叨,说趁着这次机会,好歹见一见那位仙子姐姐。那个姑娘是山上女子嘛,百来岁的年龄,真不算老。

一家三口。

皑皑洲财神爷刘聚宝夫妇,嫡子刘幽州。

别人是辛苦修行,如今刘幽州要忙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事,被爹娘逼着与人相亲。

相亲过后,次次不成,刘幽州的理由也很多。

那位姑娘,境界太高,年纪轻轻的玉璞境,凭啥看上我这么个修行废物,可不就是奔我那点私房钱来了。

她长得也太好看了,跟画里走出一位神女似的,我配不上,只能远观。

她嫌弃我的画技不入流,不是一类人,聊不到一块去。修道之人,岁月悠悠,每天同枕异梦,会出事。

所以爹着急,娘亲更急。

刘聚宝是想着刘幽州这根独苗,总该帮着家族开枝散叶了。

只不过刘幽州的娘亲,想法有些不同寻常,她总觉得生了个这么俊俏出息的儿子,不拿出来显摆显摆,她跟那些妖艳货色的女修朋友们聊天,不得劲。

而这位刘氏夫人,在浩然山上,是出了名的一掷千金,任何稀有的法袍衣裙,漂亮的发钗首饰,昂贵的胭脂水粉,梳妆台,信笺,眉笔,仕女图……只要她出手购买了,价格最少能翻一番。所以所有做女子生意的山上势力,每次有了新鲜样式的货物,都会主动寄给皑皑洲刘氏,瞧不顺眼的,就退还,顺眼的,她就高价买下。

白送?瞧不起谁呢。

妇人与她那些朋友,最大的兴趣之一,就是评点山上大修士、或是年轻俊彦的道侣。

那婆娘,妖气妖气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妇道人家。

乡下姑子模样,越丑越爱簪花,花里花俏的,兜里没钱才把钱穿身上。

别看她长得挺水灵,颧骨高杀夫不用刀,狠着呢。

蝎子驮马蜂,这对男女真是绝配。

他俩别看现在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等着吧,其实拴不到一个槽上。

刘聚宝也不管自己媳妇这些私底下的嚼舌头,反正就是十几个老娘们有事没事,找个由头就聚一起唧唧歪歪,言谈内容,也传不到外边去。

妇人拉起儿子的手,柔声道:“儿子啊,有钱人家找媳妇,知道找啥样吗?”

刘幽州有些心不在焉,敷衍道:“我哪里晓得。”

妇人自顾自说道:“太漂亮的女子,不是红颜祸水,就是红颜薄命。千万别找啊。”

“首先,是真喜欢你。其次是有孝心,能把公公婆婆真当自己爹娘看,最后,她眼里得有钱,又不至于掉钱眼里去,不然就是个败家娘们。当然了,儿媳妇再大手大脚,咱家也败不下去,可问题是糟心啊,山上的长舌妇那么多,最喜欢背后嚼舌头,什么难听话没有?我说别人行,别人说我,万万不成。”

“找岔了,一灾压百富,多大家业都守不住。可只要找对了,就是一福压百祸。”

刘幽州可以不听,但是皑皑洲的刘氏财神爷,就只能耐心听着妇人的碎碎念叨,他根本没说话的份,关键还不能左耳进右耳出,

时不时就有一场考校,方才第三句说了啥?一着不慎,妇人就要泫然欲泣,埋怨他心野了,一出门就心不在焉,心里边没有她这个黄脸婆了,家花不如野花香。

妇人最后收敛神色,轻声道:“幽州啊,娶媳妇,一定要娶个好心的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福气,世间头等的招财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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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幽州点点头,“娘亲虽然没读过书,说话还是很实在的。”

妇人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咱们幽州这么会说话,怎么就找不着媳妇呢,没天理了。”

刘聚宝点头附和。

妇人记起一事,叮嘱道:“去桐叶洲做什么,别去啊,乌烟瘴气一地儿,没啥意思的。”

刘幽州无奈道:“娘,能不能别这么念叨了。”

妇人取出一块帕巾,擦拭眼角。刘幽州只得安慰起来,好说歹说,才让娘亲不用辛苦挤出眼泪来。

刘幽州没来由想起一个在雷公庙遇到的姑娘。

一艘云中穿梭的渡船,去往文庙西边渡口,离着大概还有数千里山水路途。

相较于皑皑洲刘氏的那条渡船,显得十分寒酸。

但是这条从扶摇洲动身的渡船,所过之地,路上无论是御风修士,还是别家渡船,别说打招呼,远远瞧见了,就会主动绕路,唯恐避之不及。

原因很简单。

白帝城。

今天这条渡船之上,除了白帝城城主郑居中。

还有重新入主琉璃阁的柳赤诚,身穿一袭粉色道袍。以及柳赤诚那位脾气极差的师姐,韩俏色。

这位师姐,是城主之外,公认白帝城资质最好的修道之人,曾经立誓要学成十二种大道术法,结果如今才学成了十种,问题是最后两种,尤其艰难。

郑居中此次离开扶摇洲,重返中土,只带了两位嫡传。

大弟子,名为名为傅噤,剑修。本命飞剑,秋蝉。腰悬一枚养剑葫。

傅噤与师父,皆是雪白长袍。

小弟子,顾璨。身穿一袭青衫,眉眼温和。

他那师姑韩俏色,此刻就站在顾璨一旁,正在小声与顾璨说那些浩然山巅的奇人异士,谁与白帝城关系不错,谁与白帝城有仇怨。

韩俏色唯一的那点好脾气,好像都给了师侄顾璨。

先前顾璨在扶摇洲,找到了一处远古破碎小洞天的遗迹,正是她在暗中护道。只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机会出手。

渡船上,还有个战战兢兢、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的柴伯符,沾那顾小魔头的光,历经千辛万苦,到了白帝城后,鸡犬升天了,虽说没能一举成为白帝城祖师堂嫡传,但当上了记名弟子,柴伯符的那份感激涕零,发自肺腑。毕竟天下山泽野修,谁不将彩云间的那座白帝城视为心中圣地,就像读书人眼中的文庙。

柳赤诚带着柴伯符来到顾璨房间,只因为没敲门,就被观景台那边的韩俏色赏了一记道法。

柳赤诚还好,柴伯符已经瞬间倒地,躺在廊道血泊中,挣扎着坐起身后,都不用柳赤诚安慰半句,独自起身,返回屋子养伤。

大道修行,登天不易,不吃苦怎么成,习惯就好。

乖乖敲门之后,柳赤诚晃动双袖,走入屋子,来到观景台那边,趴在栏杆上,转头笑道:“师姐,这次说不定可以遇到流霞洲那个芹藻哦。”

韩俏色冷笑道:“狗屁仙人,见着了阿良一个屁都不敢放,怎么当的狗。”

柳赤诚满脸殷勤笑问道:“师姐,不如我拉上顾璨,一起会会那芹藻?”

真要出了事情,有师兄担待着,怕个卵的怕。何况那个芹藻,就是个纸篾仙人,空有境界,没啥真本事,不然流霞洲南边战场,芹藻岂会毫无建树,就跟游山玩水一趟差不多,比其他那师妹,擅长战场厮杀的仙人葱蒨,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以至于一宗之主,都没资格参与议事。

韩俏色瞬间眼神凛冽。

柳赤诚立即举起双手,“好好,师弟保证不拉上顾璨一起闯祸。”

白帝城韩俏色、柳赤诚这些辈分高的,本就是郑居中代师收徒,而那个所谓的“恩师”,从未在白帝城现身过,所以郑居中对柳赤诚这些修士而言,就是半个师父,半个师兄。师兄之名,却有师父之实。

中土神洲的白帝城,与青冥天下的岁除宫,十分相像。

吴霜降降下法旨,人人愿意赴死。

不过在白帝城,结果一样,不敢原因稍有差异,是人人不敢不赴死。

郑居中操控人心的手段,登峰造极。

作为当之无愧的魔道第一巨擘,郑居中在那扶摇洲战场的所作所为,被誉为“一人收官一洲山河”。

所以如今山巅有个说法,宁肯与刘叉问剑,也别去与郑居中问道。

顾璨对此深有体会。

前些年,他重返了一趟“书简湖”。被迫一次次更换身份,是那宫柳岛刘老成,是青峡岛刘志茂,是昔年师姐田湖君,是云上城的一个书铺掌柜,是那少年曾掖……

柳赤诚趴着,哈欠连天,转过头,脸颊贴着栏杆,笑望向顾璨。

白帝城,“狂徒”顾璨。

可是柳赤诚眼中,这个小师弟,却是极为出彩的年轻儒生模样,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满身书卷气。

虽然有那“狂徒”的绰号,但是任何人亲眼看到年轻人,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行,全然没有一点狂生的狷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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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璨离开“书简湖”后,郑居中亲自赐下了一枚符印给这位嫡传弟子,边款篆刻有云游五岳东道主,拥书百城南面王。

底款印文,吾心悖逆。

柳赤诚咦了一声,“哪家神仙,胆子这么大,竟敢主动靠近咱们这条渡船?”

顾璨举目远望,是一条水运浓郁、建有雕梁玉栋的仙家渡船,极为精巧。

韩俏色作为仙人境修士,要比顾璨目力更好,轻声笑道:“是渌水坑的那个肥婆娘,骤然高位,就摆起阔来了。”

渌水坑青钟夫人,从偏居一隅的大妖,横空出世,崛起极快,如今名义上掌管着浩然九洲的陆地水运。

而且还是礼圣钦定的身份。

从文庙到山上,也就都没什么异议了。

说来奇怪,除了几大儒家文脉,以及诸子百家的老祖师,礼圣几乎从不对浩然天下的山巅修士,说什么对错,讲什么规矩。

是真的不管。

所以如今这位青钟夫人,真是做梦一般,每天都有恍若隔世之感,自个儿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礼圣封正的陆地水运之主?

而她对郑居中,确实心存感激,好像没有这位白帝城城主,就遇不上那位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女子了,就会错过那场大战,说不定还要站错阵营,然后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火龙真人那个老王八蛋几巴掌拍个半死……每每想到这里边的天壤之别,她就对郑居中感激增添一分。

半死不活的柳赤诚突然站得笔直,啧啧称奇道:“巧了巧了,渡船上边,竟然还有百花福地花主,四位命主花神都在呢,五位神仙姐姐,美极了,各有千秋,大饱眼福,只是不知有无机会眼福变艳福……”

韩俏色嗤笑道:“想要艳福还不简单,你一头撞上去,渡船那边的山水禁制,你撞不开,我可以帮你。”

柳赤诚是真有这个念头。

那条渡船逐渐靠近。

顾璨遥遥抱拳行礼。也不管对方渡船的渌水坑青钟夫人,和百花福地五位娘娘看不看得见,放不放在心上。

韩俏色微微一笑。

如此一来,柳赤诚就没脸跑去寒暄了。

郑居中并未露面,大弟子傅噤倒是现身了,其中一位命主花神,神色复杂,痴痴望向那个曾经被浩然天下视为“小白帝”的傅剑仙。

而那位福地花主,姿容绝色,仪态万方,身穿一件锦绣法袍,绣百花。

她饶有兴致地望向那个名声鹊起的年轻修士,顾璨。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一身由内而外的书卷气,怎就是那狂徒了?

————

正阳山的祖师堂议事,千年以来,从未如此频繁。

今天议事完毕,一位女子祖师在一道道剑光依次亮起过后,这才御风离开祖山,返回自家山头,都没个伴儿。

她期间路过了合称眷侣峰的大小孤山,一直闲置,不曾开峰,因为正阳山太久没有一对剑修道侣,能够联袂跻身地仙了。

曾经名动一洲的仙子苏稼,最有希望在此修道,可惜大道无常,三十年过后,许多如今刚刚入门的年轻弟子,再听说这个名字,都要一脸茫然了。

然后她绕过了仙人背剑峰,先前她还专程停下身形,她不是剑修,却依循祖例,恪守规矩,单手掐剑诀,低头遥遥致礼。

只是低头之时,这个名叫田婉的女修,泛起一丝冷笑。再抬头,她又已经是肃穆神色。

这座山峰,高度仅次于祖山,山巅插有一把正阳山开山老祖的遗物长剑,品秩不高,并非半仙兵,但是意义重大。

那位祖师爷立下一条铁律,只有等到正阳山的后世剑修,能够百岁剑仙,才可以取走这把长剑,重新放入祖师堂,可谓用心良苦。所以此地又名剑山。

正阳山的护山供奉,白猿袁真页,就常年在这座背剑峰修行,作为远古后裔的搬山之属,袁真页有个好名字,山中真业,寓意“巅”,随着正阳山成功跻身宗门,这头白猿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故而每次袁真页在别处山头偶尔现身,门内弟子们一声声搬山老祖,喊得震天响。

尤其是有小道消息开始在山上流传,搬山老祖其实很快就是惊世骇俗的上五境修为了。

所以也有不少年轻修士,干脆就尊称为搬山大圣。

宝瓶洲第一位上五境的五岳山君,是披云山魏檗。那么自家这位护山供奉,就会是第一位精怪出身的上五境修士。

正阳山的人心,从未如此凝聚,修士的精神气,从未如此激荡昂扬。

哪怕只是一个刚刚进入山头的外门子弟,哪怕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都开始觉得曾经广袤无垠的宝瓶洲,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小了,他们的视野和心思,会飘去剑修如云的盟友北俱芦洲,会飘去南边那个处处废墟好像个破败篓子的桐叶洲。

守得云开见月明,是说那风雷园的李抟景死了。

如日中天,是说正阳山不但跻身了宗字头,还在着手打造下宗,虽说好像有些坎坷,但是没有谁怀疑正阳山一定会拥有一座名正言顺的下宗。放眼整个宝瓶洲,连那山上执牛耳者的神诰宗,都无法拥有一座下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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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阳山的好事者,最喜欢评点一洲风云人物,山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修士,都由衷觉得那李抟景也就是幸好死得早,不然肯定晚节不保,迟早会被正阳山的某位年轻剑仙轻松击败。

田婉返回茱萸峰,她的修道之地,十分简陋,就是位于山坳中的一处雅静庭院,都不在视野开阔的山中高处。

她既是正阳山祖师堂的田婉,一个座椅位置很靠后的女子祖师。管着正阳山很清水衙门的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其实名义上田婉也执掌情报一事,只是早就被祖师堂掌律一脉给架空了,她没资格真正插手这档子事,只有等到出了什么纰漏,再把她拎出来就是。

所以田婉是正阳山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祖师堂成员。祖师堂内,有她不多,没她不少。

没教出什么剑术超群的得意弟子,也没什么话语权,只是守着一座访客寥寥的茱萸峰,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可怜茱萸峰,因为田婉,得了个“鸟不站”的说法。

可她也是那位“言尽天事”邹子的师妹。

还是某一处秘密议事的二十人之一。